“孟彦,你不该来!”
荀谌在刘闯耳边低声道了一句,而后突然分开,拉着刘闯的手,朝着辛评道:“仲治,你看像不像?”
人常说,擅长阴谋的人,一定是好演员。
此话果然不假。
只看荀谌那变幻自如的表情,刘闯就知道,自家这位老丈人演戏的本领,一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辛评笑道:“我初见孟彦时,便觉他眼眉颇似子奇。
不过要说像,我倒是更觉得孟彦与淮南厉王颇为相似……友若,你难道不觉得吗?”
史记中记载,淮南厉王刘长身高八尺,力能扛鼎。
刘邦的那些儿子当中,如果以勇力而言,毫无疑问淮南厉王刘长是用力最强之人。
荀谌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刘闯便不肯再放手。
对于荀谌的举动,袁谭等人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知道,当年刘陶和荀谌的关系极好,否则也不会定下娃娃亲。哪怕那时候刘陶是喝醉了,可如果没有过命的交情,又怎可能同意?
故人之子,又是自己的女婿。
十余年未见,荀谌有些失态,倒也在情理之中。
“孟彦,友若先生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唠叨你……哈哈,你这次过来,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袁谭故作亲切,笑着与刘闯寒暄。
刘闯则露出一抹赧然之色,脸上带着那憨厚笑容,连连客套,更让袁谭对他,平添几分好感。
“来来来,我已在府中设好酒宴,正好为孟彦接风洗尘。”
飞熊卫自行在城外屯驻,因为临淄城内,人满为患,根本没有驻扎之所。
有荀谌在,刘闯更不必担心袁谭会使什么阴谋诡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袁谭请他来并无恶意,而是纯粹要刘闯表明立场,站好队伍。这对于刘闯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事情。他很清楚,这一天迟早要来。如果在袁尚和袁谭之间选择的话,他倒是更愿意站在袁谭这一边。
原因?
在刘闯看来,以能力而言,袁谭远非袁尚的对手!
他并不想投靠什么人,因为他是大汉皇叔,所以就刘闯而言,他只可能忠于汉室江山,而非某一个诸侯。
哪怕袁绍是大将军,刘闯也不可能真正归心。
陈矫没有随刘闯入城,而是留守在城外,和周仓一起住在军营里。
这一点,袁谭做的很不错。他早就让人把军营建造妥当,周仓等人只需入驻即可,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周折。而且军营里的设施也非常完备,甚至还命火头军,在营中做好了饭食。
如果单就这一点而言,袁谭倒是一个极细心的人。
刘闯随袁谭进入临淄城内,顿时被这座城市的繁华所震惊。
倒不是他没有见过世面,事实上如今的临淄,哪怕是与后世任何一座县城相比,都会显得很落后。但是如果和这个时代相比……刘闯没有去过洛阳长安那种大型城市,但如果与下邳相比,临淄明显要强过下邳。不管是从城市规模,亦或者是城市的人口来说,这座城市,都堪称一个繁华。
《战国策?齐策一》当中曾有这么一段话:临淄之途,车毂击,人摩肩。
后世也因此流传下一句成语,摩肩接踵。
由此可以看出,这临淄的繁华程度……在这个时期,一座城市是否繁华,人口多少是一个关键因素。
根据史书的记载,临淄城的人口从不匮乏。
从汉武帝初年时期的十余万户,也就是五十多万人口,到如今虽然不过五万户,也超过二十万人口的规模来看,这座城市,都可以在汉代诸多城镇中,轻松列入前十。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临淄可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国都。虽然而今的临淄比之春秋战国时面积小很多,但不管是从哪一个方面而言,这座城市的人口和规模,在这个时代,都可谓名列前茅。
进入临淄,刘闯不禁心中感叹。
若他能有这么一个底盘,想来立足青州,绝非一件难事。
一个小小的临淄,人口几乎抵得上整个东莱郡……如此规模,刘闯又怎能不觉得眼红?
可他也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占居这么一座大城,必然会遭遇到各方的垂涎和攻击。
相比之下,高密虽有些冷清,东莱虽略显荒僻,但却可以让他从容发展。
想到这里,刚入城的那一丝羡慕之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刘闯甚至感到有些庆幸……
齐郡,本名齐国。
章和元年,也就是公元87年,废齐王刘晃,改齐国为齐郡。
这齐郡不仅仅是当初齐国的王都所在,更是青州治所之处。也正是这个原因,临淄虽然不复王都之名,但其繁华程度,却丝毫未减。只是自黄巾以来,青州人口锐减。特别是曹操在数年前收服百万青州黄巾之后,更使得临淄,不复黄巾之前的繁华……虽经袁谭一年多的治理,但临淄依旧未能恢复元气。刘闯一路走过来,就看到不少地方,仍残留战乱狼藉。
“孟彦,待会儿少说多看,不要轻易表明态度。”
荀谌终于找到机会,和刘闯低声耳语两句。
刘闯一怔,立刻意识到,今天这顿酒宴,恐怕远比他想像中的要复杂许多……
临淄府衙里,早已设好了酒宴。
袁谭邀请刘闯上座,却被刘闯拒绝。
“老大人在,闯焉敢僭越。”
他执意要坐在荀谌下首,袁谭也不好勉强。
不管怎么说,荀谌是刘闯的长辈。哪怕刘闯是一方诸侯,有荀谌在,刘闯也不可能坐在上首。
这就是‘礼’。
自从陈群向刘闯提出这个概念之后,刘闯就格外重视。
在这个年代,‘礼’为世人所重。哪怕再说礼乐崩坏,但很多基本的礼法,依旧存于大家的心中。这是一个道德规范,世人不敢轻易跨越,否则会引来各方诘问和责难,甚至被天下人唾弃。
荀谌颇为赞赏的看着刘闯,对他的守‘礼’也很欣慰。
“友若,孟彦知书达理,虽流落民间,倒也不失子奇门风啊。”
辛评坐在荀谌旁边,轻声赞道。
荀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仲治,这笔帐,咱们回头慢慢算。”
辛评闻听,不由得苦笑。
他也知道,这次他算计刘闯,把刘闯撤入袁谭袁尚立嫡之争的漩涡里面,有些对不起老友。
但他也没有办法!
谁让袁绍宠爱袁尚,袁谭虽为长子,可是在立嫡之争当中,却已处于下风。
袁谭,现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毫无疑问,刘闯最为合适。首先刘闯并不是特别强大,偏他又身份不低。虽然袁绍身处河北,也对刘闯有所耳闻。加之前些时候刘平自高密返回之后,在袁绍面前对刘闯颇为称赞,也让袁绍对刘闯产生浓厚兴趣。若非如此,就算是袁谭开口,刘闯又怎可能轻而易举获得袁绍任命?这里面,本身就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关系。
也许别人不清楚,辛评却知道。
刘陶生前和袁隗关系不错,与袁绍也有交集。
从这一方面而言,刘闯的出身就能迅速被袁绍所认可和接受,更不要说他现在又有了一个‘大汉皇叔’的头衔,自然更能引起袁绍重视。而刘闯的实力,也不可能引起袁绍的敌视。
有这么一个人加入袁谭阵营,至少可以让袁谭挽回劣势。
辛评既然视袁谭为主公,自然要为袁谭谋划……从这方面来说,他没有做错。但是与道义而言,他却是出卖了荀谌。荀谌对他不满,辛评也无话可说,就算荀谌说些狠话,辛评也只能接受。
“友若,我这也是为孟彦考虑。”
荀谌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件事咱们待会再说。一会儿你可要想办法,为孟彦开脱才成。”
“这是自然!”
++++++++++++++++++++++++++++++++++++++++++++++++++++++++++
袁谭见众人落座,便举杯相邀。
“今日孟彦自北海前来,实某之幸也。
与诸公欢聚一堂,实乃人生一大快事,来来来,请满饮此酒。”
刘闯等人举杯正要饮酒,忽听客厅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兄请酒,为何独独不与我知?”
说话间,脚步声传来,从客厅外便走进两人。
为首者年纪不大,看样子也就是在十七八的模样,生的面红齿白,姿容俊美,端地是美少年。他头戴纶巾,一身青袍,腰系玉带,大袖飘飘。在他身后,跟随一名巨汉,却是身高九尺,膀阔腰圆。面皮发青,赤目浓眉,往那里一站,就显示出一股令人心悸的骇然煞气。
少年大笑着走进来,“兄长,你请人吃酒,却为何不与我知?”
袁谭一见此人,脸色不由得一沉,露出一抹不快之色。
不过,他旋即露出笑脸,站起身来笑道:“显甫不是在休息吗?我是担心饶了你的清梦,所以没有相召。你来的正好,来来来,我也正要与你引介一位好汉……呵呵,孟彦,这是我三弟显甫,奉我父之命,前来青州助战。说起来,他和你一般年纪,你二人倒是可以多亲近。”
三弟显甫?
刘闯眼眉一挑,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他突然明白,方才在进城的路上,荀谌为什么要他少说话,不要表明立场。
原来,这立嫡之争的两个主角都在,袁尚居然也跑来齐郡,其来意恐怕不是助战这么简单吧!
其实,略一想,刘闯也就能明白其中端倪。
袁谭要征伐田楷,无非就是想在战功上抢个头筹。
而袁尚年轻,也正是需要战功的时候……如今冀州太平,除青州之外,只有幽州的公孙瓒是敌人。但公孙瓒……想想看,建安元年,公孙瓒在易京坚守,连麴义的先登营都无力攻克,最后不得不撤走,还被公孙瓒偷袭了一回,抢走先登营辎重。那样的对手,绝非袁尚能够敌对。如果把袁尚派去幽州的话,估计到最后不但抢不得战功,甚至还有可能遇到危险。
以袁绍对袁尚的疼爱,又怎可能让袁尚去幽州冒险?
可袁尚又处在一个急需要战功的时候,他要用战功,来站稳脚跟。
如此一来,便只有青州可以选择……只是袁绍这样安排,未免也太过明显,偏向于袁尚了吧。
刘闯忍不住上下打量袁尚,却见这袁三少生的好一副面皮,怪不得会得袁绍所喜。
相比之下,袁谭虽然姿容不俗,但比之袁尚,似乎少了几分英气。
他拱手道:“见过三公子。”
哪知,袁尚却不理他,而是直接走到荀谌面前,“荀先生,显甫此次出门的时候,家母曾专门嘱托小子,让我去拜见先生。只是先生前些时候不在临淄,一直到现在才得以相见……”
咦?
这算是怎么一个节奏?
刘闯眉头一蹙,脸上憨笑之色不减,可是眼中却闪过一抹戾色。
这厮,倒是很狂傲啊!
荀谌一旁也显得有些尴尬,强笑一声道:“有劳夫人挂念……前些时候我身体不适,故而在巨定泽畔休息。”
“如今可已大好?”
“尚好,尚好!”
袁谭的脸色也阴沉下来,袁尚的举动在他看来,显然是在挑衅。
“显甫,不得无礼!”
袁尚倒也适可而止,微微一笑道:“大兄莫怪,伯母与家母姐妹相称,小弟也是奉母亲之命,故而先拜见老大人。哦,对了,大兄刚才说什么好汉?可就是在东海郡掳人妻女的灌亭侯吗?”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刘闯虽不觉得他当时做错了什么,可是在袁谭等人眼中,袁尚这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显甫,你……”
“好了好了,我不说话便是。”
袁尚嘴角微微一挑,转过身朝刘闯拱手道:“我素仰慕中陵侯风骨,犹爱中陵侯所作《扫清万里书》之语:臣闻危非仁不扶,乱非治不救,故武丁得傅説,以消鼎雉之灾,周宣用申、甫,以济夷、厉之荒……呵呵,孟彦即为中陵侯之后,想必也深知以为然,不知可否读过?”
表面上,袁尚是表达对刘陶的称赞和仰慕之情,实际上,他确是借此机会讽刺刘闯。
因刘闯幼年蒙难,流落民间。
故而在许多人眼里,他或许勇力过人,但学识未免浅薄。
这也是刘闯如今最大的一个软肋!
他空有中陵侯之后的名声,但是却未能继承其中陵侯的家学,不免会让人担心,刘陶传承断绝。
换而言之,袁尚就是讽刺刘闯,不学无术!
荀谌辛评等人脸色一变,顿时紧张向刘闯看去。
根据荀谌对刘闯的了解,这家伙若是恼怒起来,可是个不顾一切的主儿。
他敢在汝南杀曹操的手下,敢在徐州硬抗吕布,在东武时,更是与萧建死战,最后大获全胜。
这在许多人眼中,就是莽撞的表现。
荀谌真的担心,刘闯一怒之下,会不顾一切的杀人。
哪知刘闯,却微微一笑,“三公子所言极是,先父性刚直,以至于举族蒙难。
闯自幼失怙,幸赖叔父护佑,才得以活至今日。先父所作文章奏疏,自然为天下所赞誉。不过三公子所言扫清万里书,据我所知并非家父最为得意之文章。家父所重者,乃生民立命。春秋五霸时,有齐国先贤管仲说过,仓廪足而知荣辱。故家父所作《民以食为天》,方为其得意之作。
我爱此书言辞虽简约,但含义颇深,故而常诵读之。
圣王承天制物,与人行止,建功则众悦其事,兴戎而师乐其旅……当今之忧,不在于货,而在于民饥。夫生养之道,先食后货。是以先王观象育物,敬授民时,使男不逋田,女不下机。故君臣之道行,王路之教通。由是言之,食者乃有国之所宝,生民之至贵也。
所以,闯自出世以来,屡经磨难,犹重此事。
自我立足北海以来,兴屯田,使百姓以饱食,而知荣辱……总算是不负先父生前之遗志。”
刘闯说完,也是暗地里长出一口气。
想当初,他与郑玄相逢之后,郑玄便把刘陶留下的那些奏疏文章,手把手逼着刘闯背诵过来。
当时刘闯还觉得郑玄这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可现在,他却要感谢郑玄。
如果不是当时郑玄的严格要求,他今天恐怕就要丢丑。
这世上,哪有儿子背不出父亲文章的道理?
辛评听罢刘闯所言,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孟彦说的不错,子奇生前所重者,乃生民所食……你在北海所做之事,不负子奇生前志愿。想来他泉下有知,也定然会为你所为而感骄傲。”
荀谌一旁,轻轻点头。
袁尚的脸色,也顿时变得难看。
刘闯这可是赤裸裸打脸,而且这一巴掌,打得响亮。
你读过我父亲的文章,又能如何?我已经依照着我父亲的志愿,却做他生前没有做到的事情。
相比之下,你又为你父亲做了什么?
“诸位诸位,今日实乃为孟彦接风,这些事情还是以后再说。”
袁谭见袁尚模样,心里顿时大快。
不过,身为主人,他还是装模作样上前道:“大家且满饮杯中酒……待会儿还有歌舞助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