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 微臣来给玉夫人检查胎位了。”
一大早,女医秦幕便带着她双弟登门拜访兰鸢山。
兰鸢山今天休沐,正在花园里带着方岫玉下棋, 听见秦幕来访, 忙起身拱手道:
“秦太医, 你来了, 快往里面请,坐下来喝杯茶吧。”
“殿下客气了。”秦幕年不过三十, 便是太医院的翘楚,穿着深红色的官服,头发用花冠挽了,显得端正又不失大气明媚, 笑着对兰鸢山行了臣子礼:
“这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话虽如此,兰鸢山还是不敢怠慢医生,客客气气地请秦幕喝了茶,又将其送进房间里, 让她给躺下的方岫玉检查身体。
秦幕今日还带了自己的双弟, 在给方岫玉检查胎位时,需要方岫玉脱衣露出孕肚, 秦幕身为女子不太方便,便退至屏风后,让自己的双弟给方岫玉检查。
兰鸢山本来也想站在旁边陪着方岫玉,但方岫玉在卷起腹部的衣服时,他忽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兰鸢山,纠结了一会儿,半晌伸出手, 轻轻地比了个手势:
【你先出去吧。】
兰鸢山:“?”
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方岫玉抿了抿唇,片刻后,轻轻垂下眼睛:
【怀孕了,肚子不好看。】
兰鸢山:“.........”
他深呼吸了一下,随即撩起衣摆,在方岫玉的身边坐下,安抚性地握住了方岫玉的手:
“没事。”
他道:“没关系的。”
【怕你害怕。】方岫玉是知道自己刚怀孕时兰鸢山吓成什么样子的,生怕自己露出光裸的肚皮时,兰鸢山会吓的都不敢看自己,连忙摆了摆手道:
【你出去等吧,这里有太医们在呢。】
兰鸢山:“.........”
他盯着方岫玉的脸看了一会儿,半晌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看着兰鸢山坚定的模样,方岫玉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拗不过固执的兰鸢山,只能妥协。
在秦幕双弟和兰鸢山的帮助下,方岫玉轻轻躺在了塌上,随即撩起肚皮,给秦幕双弟检查。
方岫玉如今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肚子变的很大,肚皮被撑得光滑透明,上面有隐隐的血丝出现。
兰鸢山的视线刚落在方岫玉的肚皮上,瞬间瞳孔骤缩,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火速移开了视线,目光虚虚地落在窗棂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他嘴上说着要陪着方岫玉,实际上,从方岫玉撩起衣服的那一刻,他便有些心不在焉如坐针毡,半晌,竟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方岫玉:【..........】
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盯着兰鸢山的背影,半晌,对着面带疑惑的秦幕双弟露出一个笑:
【没事,请您继续。】
一刻钟之后,秦幕双弟检查完毕,对着秦幕说了些什么,又恭敬地退到一边。
秦幕给方岫玉把了脉,又问了一些平日里的饮食,两人之间的交流基本都是方岫玉比划,程云翻译,而兰鸢山则从刚开始就一直一个人坐在房间外的走廊下,由着新长出的金灿灿的桂花落在他脚下,一言不发。
“殿下。”秦幕给方岫玉检查完身体之后,前来禀告兰鸢山:
“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听到秦幕温和的询问,兰鸢山才像骤然清醒过来似的,虚焦的眼神微微凝聚,半晌才将落在脚边桂花的视线缓缓收回,转过头,看向秦幕,声音低低:
“当然。”
他说:“秦太医和我一道去堂上饮茶吧。”
“玉夫人的胎位很正,四殿下您不必太担心。”看着兰鸢山没什么表情的脸,秦幕坐下后,想了想,又委婉道:
“玉夫人生完孩子之后,若是腹部落下纹路痕迹,微臣可以调配一下兰花油,帮助玉夫人恢复,让其变的更美观些。”
“...........秦大人误会了。”兰鸢山垂下眼睛。
秦幕闻言,想了想,看着兰鸢山不算好看的神情,又谨慎地猜测道:“若是殿下担心玉夫人生出的孩儿会如同玉夫人一般不会言语,微臣也会倾尽風雨文学话。”
“.......我并不是怕玉儿的肚子落下纹路痕迹,也不是怕他生下来的孩子不会说话。”
兰鸢山顿了顿,在秦幕不解的神情里,声音渐低:“......只是,有时候我看着他的肚子这样大,总替他辛苦。”
“他孕初时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都吐,好不容易熬过孕初,本以为什么都好了,结果肚子又渐渐大了,身子重了,行走也不便,半夜里还会腿抽筋,痛的满头是汗。”
兰鸢山指尖缓缓收入掌心,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如今他肚子这样大,我总是在想,他这样的身体,真的能吃得消吗?真的能生下来吗?”
兰鸢山说:“我有时候真的宁愿自己没有这个孩子,没有后代,也不愿意他这样痛苦。”
秦幕:“........”
兰鸢山话音刚落,秦幕心中忍不住一震,半晌,竟开始认真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兰鸢山的神情依旧很淡,依旧是那个在朝堂上、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少年皇子,只不过在提到方岫玉时,眉目间隐隐流露出些许情绪。
那些情绪很复杂,像是心疼,又像是后悔。
秦幕之前看兰鸢山如此不愿意直面方岫玉的孕肚,还以为兰鸢山是厌恶这样略带怪异的双儿身体,还以为是兰鸢山担心方岫玉生出来的孩子也会是个哑巴,却不成想,他并非是厌恶或者是恐惧,而是........心疼。
仿佛在兰鸢山的心里,方岫玉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争权夺利、赢得帝王欢心的工具,他甚至并不在乎此刻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而是仅仅心疼此刻正在为他孕育子嗣而饱受痛苦折磨的爱妾。
天下男子,究竟能有几个人,能真心心疼为他孕育孩子的妻子?
何况........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妾而已。
秦幕之前一直以为兰鸢山对待方岫玉这般好,是因为方岫玉的肚子里怀着皇长孙,现在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是她一直在误会兰鸢山。
因为心疼,所以才不敢看;因为心疼,所以才生怕方岫玉出一点差错。
秦幕心中一动。
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屈膝蹲下身,对着兰鸢山郑重行礼道:
“殿下放心。”
她说:“我定竭尽全力护玉夫人周全,定会让孩子平安降生。”
兰鸢山忙扶起她:“倘若孩子和大人之间只能保住一样,我希望秦太医你先保住大——”
“微臣知道。”秦幕抬起头,冲着兰鸢山笑,打断了兰鸢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只是四殿下这话,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免得微臣回到宫中时,不好和陛下交差。”
她将兰鸢山想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但兰鸢山看她的神情,便知道秦幕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兰鸢念山稍稍放下了心,眉头微松,再度拱手道:
“那就有劳太医你多费心了。”
“无事。”秦幕婉拒了兰鸢山递过来的沉沉的一袋金子,笑道:
“无功不受禄。”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等玉夫人平安诞下孩子,微臣再收四殿下的赏赐不迟。”
见秦幕不收,兰鸢山也只好作罢,借坡下驴道:
“那本王便暂时替大人保管这袋金子了。”
秦幕俯身行礼:“劳烦殿下了。”
等和秦幕通过气之后,兰鸢山将秦幕极其双弟送到了四皇子府门外。
三人正巧走到门外,兰鸢山本想看着秦幕上马车后再回去找方岫玉,不巧见到侧门打开,管家正和几个仆役抬着几箱东西往里走。
“........这是什么?”见是自己家的管家,兰鸢山便下意识问了一句:
“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管家见是自己的主子在问话,忙拱手回话道:
“回殿下,这是太子妃送到王府的补品,说是专门给玉夫人补身体的。”
兰鸢山:“..........”
他眉心微皱,有些疑惑,似乎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子妃忽然会送东西到自己的府上来,一旁的秦幕便道:
“殿下。”
秦幕没说话,在兰鸢山闻声看过来时,神情凝重,轻轻摇了摇头。
兰鸢山秒懂秦幕的意思,但当着仆人的面,他不好对此表现出较为明显的接受信号,但也不能立刻拒绝,免得传出去是他目无长嫂,又或者是和前未婚妻余情未了藕断丝连,想了想,只能道:
“别送到玉夫人的院子里。”
他淡声道:“先放在库房里罢。”
“是。”管家忙按照兰鸢山的命令,把这些补品拿下去了。
等到管家一行人离开之后,秦幕看左右无人,方低声道:
“殿下,玉夫人这一胎虽然算不上凶险,但仍需格外注意,切不可让玉夫人服用太多的补品,否则胎儿过大,会导致难产。”
“好,我知道了,会记着的。”兰鸢山点头:
“若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请达人一并告知我吧。”
“该注意的微臣已经写好注意事项交给玉夫人了,殿下您只需要多多陪伴孕期中的双儿,让腹中的孩子也多多熟悉爹爹,否则您若是离开太久,他长大后可就不认您这个父亲了。”
秦幕像是开玩笑道:
“好了,微臣告辞了。”
“秦大人慢走。”
目送秦幕离开之后,兰鸢山方折返回方岫玉的厢房。
方岫玉正坐在床上,和程云比划着什么,两人像是交流的很激烈的模样。
兰鸢山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方岫玉,也不知看了多久,半晌才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换上带笑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你们主仆俩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呢。”
“啊,殿下来了。”程云左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的年纪,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兰鸢山,笑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小公子方才在说,若他不会说话,日后不知要如何教养小皇孙呢。”
“会有老师的。”兰鸢山伸出手,揉了揉方岫玉的头发。
【他会不会嫌弃我这样的娘亲?】方岫玉仰起头看向兰鸢山,眉眼间颇有些忧心忡忡:
【他的娘亲是个哑巴,日后会不会被人耻笑?】
“谁敢耻笑你。”兰鸢山说:“你是皇长孙的生母,谁敢说你一点不是。”
兰鸢山伸出手,将方岫玉揽进怀里,指尖轻轻拨了拨方岫玉额前的碎发,随即低下头在他眉心的红痣亲了一下:
“有我在,谁也不能将你欺负了去。”
听见兰鸢山的话,方岫玉怔怔地看了一眼兰鸢山,半晌竟然眯着眼睛笑了。
他本想说话,忽然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面色一凝,捂着肚子,表情似乎是有些痛苦。
“!怎么了!”兰鸢山被方岫玉的表情变化吓了一跳,忙也低头看向方岫玉的肚子,担心的要死,心都提起来了:
“痛还是怎么?!”
【有点痛。】方岫玉慢慢掀开腹部,圆润的肚皮忽然凸出来一个小小的豆包大的痕迹,紧接着,另外一个地方也撑出一个小小的掌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方岫玉的肚子里动来动去,很不安分的模样。
兰鸢山.......兰鸢山快被吓死了。
他此刻全然没有那种要当爸爸的喜悦,看着方岫玉的肚皮,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这.......痛不痛啊?!难不难受!?”
【.......没事。】方岫玉侧躺在兰鸢山的怀里,脸色有些白,但勉强还能保持一点血色。
他看着脸色比他还白的兰鸢山,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
【到底是你怀孕还是我怀孕?怎么你看上去比我还更怕似的。】
“........我是怕你痛。”兰鸢山懊恼道:“以后再也不让你生孩子了。”
方岫玉被兰鸢山的话逗得肩膀发颤,第一次觉得这个在外清冷沉稳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他笑够之后,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腹部,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满是遗憾道:
【若是我会说话就好了。】
【若我会说话,日后便能亲自教导他了。】
兰鸢山见此,还未来得及安慰他,就听程云再旁嘀嘀咕咕:
“是啊,若是公子当年没有吃错东西,嗓子没有坏,现在估计也不必那么辛苦吧。”
“.........”兰鸢山敏感地眯起眼睛,忽而转头看向程云:
“你刚刚说什么?”
他顿了顿,又将程云方才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半晌,才一字一句,慢声问:
“什么叫.......你公子当年吃错了东西?”
“啊,难道小公子没有和殿下您说过吗?”
兰鸢山问完这话,反而换做程云一脸惊讶:
“我们小公子并不是天生的哑巴。”
程云努力回忆:“我记得......小公子他十三岁之前,一直是能开口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