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说的没错。
仿佛将头颅横向劈开的缝合痕迹本就少见,幸子夫人给出的证言与她记忆中那个活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凶手,和诸伏景光口中那个名为“横井”的诅咒师外表存在相同的印记——这哪怕真的是巧合,也不可避免的让人联系到一起、心生怀疑。
这也同时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惠眼前的层层迷雾,用电光照亮了些许前路的痕迹。
……缝合痕迹。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心脏开始加速,指尖不由微颤。
两年来毫无头绪的事情,似乎终于有了线索。
惠下意识上前了一步,那自始至终都平静似水的语气,开始带上了焦躁迫切的味道:“那个姓横井的诅咒师全名是什么?他是什么时候加入你口中的组织的?”
“欸?我记得是叫横井三太郎,是上个月加入的吧……”
“……上个月。”
至少时间没有重合。
这么喃喃自语着,禅院惠的绿眸渐渐晦涩了下去。
“你说的缝合痕迹,是不是这样的——”少年抬起自己的一根手指,用指尖缓缓在自己的额头滑过,并滑入一边发鬓的深处。
而他的神情,也在这一过程下渐渐冰凝了起来。
压抑着情绪,惠努力克制地进一步确认道:
“差不多是这个位置横贯两侧,没入发间的痕迹?”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诸伏景光点了点头,犹豫问:“你知道那个人?”
“……”
缝合痕迹。
古怪的,引人注目的,缝合痕迹。
禅院惠抿住嘴,几乎是立即就想要掏出手机,联系自己的后勤辅助朱令去帮自己查点消息。
真依茫然的看着他:“惠,那个缝合痕迹怎么了吗?”
“……”惠低声念道:“片冈寺麻衣。”
真依:“什么?”
“津美纪被诅咒的那一天,她最后见到的、和她一块出事,就是后来被发生死于大阪XX森林公园的片冈寺麻衣。”
惠死死抵着牙根,一字一顿说:
“而她的额头上,也有一道这样的缝合线。”
片冈寺麻衣。
虽然当年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但惠和所有负责调查的辅助监督,最后都放下了这个猜测。
毕竟初次见面时,惠并未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任何属于术师的痕迹和气息。
而据调查,“片冈寺麻衣”的生活痕迹非常清晰,她完全不像是诅咒师,那就是一个随处可见,并且有着非常丰富人际圈的普通女性。
有家庭,有朋友,有学历,有工作,甚至很乐忠于在社交网络上分享自己的日常。
是个十足的乐天派,逝世后的葬礼都有无数亲朋发自内心为她落泪的那种好人。
她如果是诅咒师,那怎么可能会是当年大阪无差别袭击案的受害者?
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普通人打伤到这种地步,甚至生命垂危5,需要津美纪他们三个路过的学生去救?
又怎么会在和津美纪见面后失踪,并最终惨死在大阪XX森林公园?甚至尸体惨不忍睹,连器官都被挖走了?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片冈寺麻衣=诅咒师”这一逻辑完全说不通。
因此在玉犬确认片冈寺麻衣的气味在津美纪昏迷的地点断层式消失后,“对方和津美纪一同遭遇袭击,然后因为体质等不明原因,落到两种不同结果”的解释,成为了当时发现其尸体的辅助监督在调查后提交上来的答案。
片冈寺麻衣不可能是诅咒师。
这个是正确的。
但在时隔两年的当下,惠有了新的补充和质疑。
如果“片冈寺麻衣”这具躯体下的灵魂与意识——早就已经不再是“片冈寺麻衣”了呢?
因为只是一具随时可以换的躯壳。
——所以死了也就死了。
【通过夺舍一样的手段更换身体、永生。】
诸伏景光是个外行人。
但外行人显然有外行人的好处。
不清楚咒术的能力范畴与本质,因为电影动画而过分具有“想象力”的思维模式,往往能够直接开辟出一条新的思维方向。
夺舍与寄生。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的咒物。
咒物在容器体内苏醒,得到全新的躯体,就是类似的效果。
如果是那个史上最恶的诅咒师——亲手创造了特级咒物·九相图,以及将人转化为咒物的能力的“加茂宪伦”,他如果想要永生,从一百五十年前活到现在的话,或许真的能够做到这种事情。
片冈寺麻衣那无害的、不存在破绽的普通人的皮囊下,是否遮挡了灵魂早已被鸠占鹊巢的事实?
那个藏在无害皮囊下的意识,是否就是津美纪身上诅咒的源头?
两年前逝世的片冈寺麻衣。
诅咒师横井三太郎。
还有史上最恶的诅咒师加茂宪伦。
……
惠发了短信,让朱令立即去暗中调查这三人的事。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召唤出了巨大的圆鹿,帮忙把诸伏景光身上的伤给治好。
而禅院真依则是在以外的消息下震惊得瞪圆眼睛,好半晌才回神,在惠的叮嘱下拨通了电话,让「窗」的人过来帮忙押送身旁的另一名诅咒师丸山广野。
诸伏景光新奇的转了转原本那只骨裂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真的全都好了。”他喃喃自语:“咒术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谢谢你给的情报,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你提到的那个组织,还有那个组织正在做的事情,我也会和上面的人汇报,尽快想办法处理的。”
惠说着,对诸伏欠了欠身,随后伸出了手:
“说起来,你身上携带的那个咒物,也请交给我处理吧。”
“没被封印的咒物,你带着太过危险了,而且你带回去,到底也还是要交到我们这边……你也是警察,对吧?”
诸伏景光点点头。
这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毕竟当初回收特级咒物的人就是面前的少年,对方的身份和能力应该不用怎么担心。
只是。
景光:“我能问一下,你们要怎么处理这个咒物吗?”
“一般来说,会由专门人士施加封印后放在特定地方储存。
你说的想要和咒物意识沟通,与其合作的想法……这暂时做不到。毕竟咒物只有在容器身上寄生后才会苏醒,而被咒物寄生、夺舍的人,基本可以等同于死亡,因此不到万不得已,高层不会允许这么做的,而我们目前没有除此之外的交流手段。”
而且,高层绝对不会愿意和一个咒物意识合作。
——哪怕对方生前是个人类,也从未想要变成这副模样。
但是……
那是高层的想法。
如果让惠来做决定的话——
诸伏景光闻言点点头,将捧着的咒物交给了惠。
惠接过那个畸形的咒物,定定看着这个东西。
【我不认为幸子夫人会认错残害她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幸子夫人似乎能够看见他人的灵魂模样。】
面前的卧底警察,之前这么说过。
而如果新推测是正确的话……
那个额头带有缝合线痕迹的“人”,要是真的是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术式实现寄生、夺舍、永生——从片冈寺麻衣至死为止都没有引起她亲朋怀疑的状况来看,不排除能够得到寄生者能力与记忆实现完美伪装——的话。
这个咒物。
这个咒物内部的意识。
毫无疑问,是能够识破寄生物本质的鉴别器。
“……”
禅院惠将东西拢在手心,内心回想起津美纪的脸,眼神晦涩不明。
“幸子夫人说,她想要解脱,想要沉眠。”诸伏景光突然说:“没有让她入土为安的办法了吗?”
“……她说,她想要解脱和沉默吗?”惠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嗯,不明白,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更想要复仇。”
怎么可能会不憎恨?
只是哪怕死了都没有办法讨回公道,也没有这个能力,因此而绝望的想要一了百了而已吧。
萩原研二忍不住眨了下眼,欲言又止。
“……”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黑发绿眼的少年很快就平静的抬眸:
“你刚刚问入土为安对吧?如果是可以破坏的咒物,的确会考虑破坏,这对咒物来说,是唯一的解脱办法了。”
禅院惠从不认为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
也从不认为生命的价值是平等的。
平等本来就是一个理想的说
法。
而只要人还有感情,还有偏爱倾向,生命就永远不可能平等。
就例如禅院惠一如既往的认为——有些人根本没有活着的价值。
97年,日本一名14岁国中少年曾经杀死一男一女两名小学生,重伤一名小女孩,并进行了分尸、破坏遗体、喝血,对尸体射X,向媒体与警察寄送挑战与威胁信等等一系列恶行。
但犯人仅仅只是被关入少年院教育感化,并在六年不到的时间,就因为已满20岁成年而正常回归社会。
并在两年前,也就是2015年的时候,犯人堂而皇之的发布了一本自传,描述了当年的所作所为的详细状况与自己的感情变化,并不顾昔日受害者家人的痛斥,经由出版社的手堂而皇之的大规模发售。
惠就曾经在书店里看见了这本书。
华丽的文笔和杀人“美学”,步步都在引诱读者带入当事人的世界,看似在忏悔,实则在无情践踏受害者家属感情的自私行径,在惠的眼里充满了嘲讽和可笑的味道。
……这就是日本有名的酒鬼蔷薇圣斗事件。
也正是因为这起事件,日本犯罪刑责的最低适用年龄从16岁降至14岁。
但没什么用,未成年犯罪依然不会被判处死刑。准确来说,日本的死刑实在是太过苛刻了,哪怕是成年人,仅杀死一两人,也根本达不到死刑的地步。
哪怕犯人手段再怎么残忍荒谬、惨绝人寰,态度再怎么嚣张也一样。
他们说体谅未成年,要给凶手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么谁来给受害者一次机会?
以血还血。
这是惠所认定的道理。
——恶人的生命没有价值。
所以。
如果容器是无可救药的恶徒的话。
在温柔善良的津美纪沉睡后的当下,双手早已称不上洁白无瑕、体内流淌着暴君血液天生就有着极端一面的少年,只会觉得是在废物利用。
就像他也早已做好自己总有一日犯下恶行、失去生命的价值,最后不得善终的心理准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