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海妖之歌24

人鱼被打捞上岸。

但只捞到了一条——赫莱在看到洛以秋后就跳船逃跑了,临走前用人鱼族的语言跟他说:「殿下受了很重的伤,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我想人类应该有药物能治疗他,所以把他送到你这来。」

「我还要回去给族群寻找合适的栖息所,殿下不在,我不能再消失。」

「洛先生,拜托你了。」

赫莱逃得很快,打捞船上没一个人来得及阻拦他,他已经钻进海里没了影。

陆爻震惊道:“那天带着那群人鱼撤离的怕不就是他吧?”

洛以秋没理会他,蹲下身来查看虞戎的伤势。

人鱼被平放在甲板上,洛以秋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皱起了眉。

如果不是那身银白色的鳞片,他简直认不出这是虞戎。

这条鱼被爆炸炸得面目全非,身上伤痕累累,随便哪一处都深可见骨,鳞片崩落了大半,剩下的也被高温烤到边缘蜷曲,鱼尾撕裂,原本华丽宽大的尾鳍几乎不剩下什么了。

人身的部分更是惨不忍睹,没有鳞片的保护,皮肉直接被撕开,露出森森白骨,甚至能透过骨骼的间隙看到内脏,有海水从泡白的伤口处流出,已经不见血色了。

洛以秋甚至无法凭肉眼判断这条鱼到底还活着没有,只得伸手按在他颈侧,按了好一会儿,终于捕捉到一点微弱的脉搏。

陆爻问:“死了吗?”jiqu.org 楼兰小说网

“还没死,但离死不远了,”洛以秋道,“赶紧回航,记得给我调些药来。”

人类的药物能对人鱼起效,但疗效甚微,壁垒有专门的科室负责研制人鱼使用的药物,现在有陆爻上将坐镇,调药的流程快得不能再快。

洛以秋直接把奄奄一息的人鱼带回了自己的实验室,离开水的人鱼简直沉得要命,三个人合力才把他抬进水族箱。

洛以秋在他身上找到仅剩不多的一点还算完好的皮肤,给他打了一针,又往水里加了些药。

占据半面墙的水族箱足有一人高,人鱼安静地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十五天后。

虞戎在水族箱里醒来。

看清周围环境的第一眼,他显得有些迷茫。

身下是柔软细腻的海沙,铺着些洁白的石子,水草在海水中摇曳,有几条小鱼被他惊动,躲进了假山底下。

原本埋在沙子里的扇贝大约也察觉到危险,猛地将自己从沙中“呸”出,贝壳一开一合地游远。

细碎的白沙落到他胳膊上,他耳后两鳃鼓动,过滤着海水。

这是什么水。

好怪的味道。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在海底,一甩鱼尾游动起来,游了一会儿,额头突然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咚”的一声。

……这好像是个鱼缸。

一个很大的鱼缸,他可以在里面自如游动,但也终究存在边界。

他用手指

抵住玻璃,向外望去。

他说不上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切环境都是陌生的,他只能看出这里是一间屋子,里面摆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器械,和之前在玄冥号上看到的实验台有些相似。

他姑且把这里称作实验室。

屋子里没人,一格一格的柜子里放着许多瓶瓶罐罐,里面用不知名液体封着许多标本,是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

离他最近的这一排,罐子里的东西就更加让鱼毛骨悚然了,第一个罐子里封着的赫然是一颗大脑,人类的。

大脑上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灼烧痕迹,不算特别完整。

第二个罐子里,是一对眼珠,也是人类的。

第三个罐子里是心脏……后面的罐子依次排开,是各种器官、皮肤、肌肉等等,貌似都是从一个人身上拆下的零件。

柜子旁边,还立着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

虞戎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打量自己。

身上的伤势已经完全痊愈,没缺胳膊也没少尾巴,在爆炸中撕裂的鳍都长好了,藏在鳞片底下的物件也没被挖走……唯一能看出异样的,是新长出的鳞片颜色浅了些,没什么光泽,硬度也差很多。

还好,看起来他没被洛以秋解剖。

屋子里的分析仪还在运行,看起来这间实验室的主人没离开太久,虞戎又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洛以秋回来了。

他走进实验室抬头看的第一眼,虞戎就跟他对上了视线,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又好像没发现他醒了似的,迅速将目光移开,自顾自地做起了自己的事。

虞戎愣住。

洛以秋明明看他了,为什么不理他……

他只好通过制造响动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他敲了敲水族箱的玻璃,洛以秋没反应。

他又用鱼尾搅动水花,扬起的海沙将水族箱弄得一片混浊,小鱼吓得到处乱窜,洛以秋还是没理他。

他又发出叫声试图呼唤他,声波让洛以秋面前标本罐里的液体都震颤起来,可他依然装看不见。

虞戎急得在水族箱里不停游动,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在尝试了无数种方式无果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哗地一声跃上水面,用胳膊攀住鱼缸边缘。

这回洛以秋总算是向他看来——他看着被虞戎带出的海水顺着鱼缸玻璃缓缓流下,弄湿了实验室干净整洁的地面,眼皮跳了跳。

虞戎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他唯恐对方再不搭理自己,果断道:“对不起。”

洛以秋眉梢微扬。

能从这位人鱼殿下嘴里听到“对不起”

三个字,倒是挺稀罕的。

他放下手头正在忙的事,走向水族箱,刚好能够平视趴在缸壁上的虞戎:“你对不起我什么?”

“我……”虞戎一时语塞,“我不知道你在气我什么,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气了?”

洛以秋眯了眯眼。

果然还是条蠢鱼。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抱着胳膊靠在鱼缸边上,“我交给你的任务,是让你和赫莱一起带领你的族群撤离,结果你去做了什么?把虞诺伦留在涅普努斯,我们自然会将他们剿杀干净,谁让你做多余的事了?”

“我只是想让你们赢得轻松一点,”虞戎道,“如果我不那样做,从你们投下第一颗鱼雷开始,他们就会拼死抵抗,就算你们能赢,也一定会牺牲很多人。”

洛以秋一扯嘴角:“曾经毁灭过整座人类城市的你,这种时候倒是想起帮人类减少伤亡?”

虞戎抿了抿唇。

他似乎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样反驳对方的质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一次……并非我的本意,精神力失控时我没有意识,再醒过来,就已经是这样了。”

洛以秋其实也没兴趣翻这些旧账,故意用这个压他,只是因为他的确找不到否定虞戎的理由。

他想要两族和平共处的结局,就一定要减少争端,零伤亡赢得这次战役,能让人族的愤怒降至最低。

他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那你呢,”虞戎说,“你又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你的计划,如果不是赫莱给了我你的平板电脑,我就要以为你真的在欺骗我了。”

“那只是在测验你的服从性和忠实度。”

“……人鱼对伴侣绝对忠诚。”虞戎忽然将身体探出了更多,水花差点溅到洛以秋脸上。

“是吗?”

“虞诺伦不算,”听出他的话外音,虞戎有些气恼,“他不配当人鱼族的王,他甚至不配当一条人鱼。”

像是怕对方不信,他又以更大的音量说:“我对伴侣绝对忠诚。”

“你对伴侣绝对忠诚,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以秋转身就要走,虞戎忙叫住他:“我听到你吹海螺了!”

洛以秋停下脚步。

“我说过我会听到的,只要你吹,我就一定会听到,”虞戎趴在鱼缸边,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探出来,“所以,你承认我是你的伴侣了,对吧?”

洛以秋回过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伸手抚摸他的耳鳍:“我也说过,我喜欢乖狗,你虽忠诚,却不听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戎总感觉新生的耳鳍比之前敏感多了,被他一摸就红起来,他贪恋洛以秋掌心的温度,以至于鬼使神差地蹭了蹭他,像是讨好。

“我会听话的,”他说,“只要你别抛下我。”

人鱼一生只会拥有一位伴侣,在确定结为伴侣之后,他们会变得对彼此格外依赖,即便一方因意外死亡,另一方也不会再去寻找其他伴侣。

他听到海螺声响起时,就知道洛以秋接纳他了。

即便那时候他重伤垂死,可他还是听到了,他让赫莱带他来到人类基地,爬也要爬到洛以秋身边去。

他不想再被抛下。

纵然这个人类总是十分恶劣,可他能感觉到,他才是那个真心对他

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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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次重伤,虞戎被他带回来时,全身血液几乎流干了,这也导致他体内干扰素含量大大降低,大概再过一些时日,就会完全代谢干净。

现在的虞戎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洛以秋神色有些复杂,如果没有虞诺伦,没有博士,虞戎大概也会像其他人鱼那样无忧无虑地长大,而不是被随时会失控的精神力折磨一千年,过着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并非对人类抱有恶意,只因从未感受过善意。

洛以秋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忽然凑上前,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虞戎浑身一僵,耳鳍瞬间红了个彻底,他本能地闭上眼睛,任凭洛以秋的气息将自己笼罩。

他还是那样温热又柔软,被他亲吻的感觉是这样舒适,舒适到让他全身心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他心脏剧烈鼓动,舌根却开始发酸,他好像一条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鱼,醒来时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死亡的感觉,他记得爆炸产生的强光将他淹没,那些光很烫,很烫,几乎在瞬间将他烫熟。

可他不想死,他还想活着,他还想见到洛以秋,告诉他我完成了你交给我的任务。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十分委屈,如果不是这个人类搅乱他的生活,他何至于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可他又清楚地知道洛以秋是在救他,他感激他,感谢一千年来第一次愿意有人对他伸手,将他拉出这深不见底的泥淖。

无数的讨厌与感激搅在一起,最终凝结为难以言说的欢喜。

他喜欢洛以秋。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他被吻得忘乎所以,甚至搞不清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是生气还是委屈,他只知道自己的眼底发烫,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顺着眼尾跌了出去。

洛以秋的气息偏巧在此时抽离,虞戎眨了眨眼。

啪嗒一声轻响。

一人一鱼同时低头,只见一颗细小的珍珠落在洁净的白瓷砖上,跳了几下,滚动着停了下来。

虞戎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洛以秋弯腰将那颗珍珠捡起——这颗珍珠实在太小了,只有小指盖大,却格外圆润光滑,细腻洁白。

他盯着珍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虞戎缓缓松开手,让自己沉入水中。

“看来传闻偶尔也有真的,”洛以秋把珍珠放在灯光底下欣赏,“虽然小了点,但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份,这种无价之宝,我可得好好珍藏。”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考虑用什么容器盛装这颗珍珠才合适,找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居然找出平常给贝壳打孔的机器,给珍珠打了孔,做成一个耳钉。

紧接着,他当场给自己穿了个耳洞,将耳钉戴了上去。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珍珠做成别的太小,做成耳钉倒是刚刚好。

他走到水族箱边,伸手敲了敲玻璃,对那条已经沉底的人鱼说:“起来,再哭一颗,给我做成一副。”

虞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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