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发间吹针

媱嫦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劝慰宁浮。

她的泪早在顾府家破人亡的时候便流干了。

四年有余,她再没掉过一滴泪。

现下心里堵得难受,眼眶却干得发涩。

宁浮也无需旁人去劝,他短暂的伤怀片刻便又站了起来,招来个小厮,让他带媱嫦去退室换衣裳。

出门前,媱嫦道:“叔父,纵是千难万难,我必找出真凶。”

她的眼底藏着痛色,紧捏着香囊的手骨节泛白。

宁浮未曾言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阿媱,你此番回京到底为了什么?”

她来时可没有此般严肃模样。

宁浮是了解媱嫦的,她从不是散漫之人。

若非胜券在握,她绝不会是那般模样。

媱嫦的脚步略微停滞,片刻后便顺畅落下,她只说:“奉命而行,并无他想。”

说罢,她再没停留,快步从宁浮的眼前离开。

宋秋已在退室里等她了,备着的仍是绣止府的官衣。

趁着媱嫦换衣之时,宋秋又细细的把尸首模样与她说了一遍。

媱嫦却有些晃神,耳畔仍回响着宁浮方才的问话。

她回京是为了什么?

“阿媱,依照仰西的兵力,怎敌得过父亲与阿兄的箭矛?我总觉得有些不安,父兄的死,有些古怪。”

那是她们打赢第一场胜仗后,阿姊在夜半时与她说的话。

彼时的她还小,只懂得按着阿姊的话来做事,她指哪儿她便打哪儿,从未想过那般多的事情。

只是越赢,她便也觉得父兄的死甚是蹊跷。

“……大人?大人?”

宋秋略有些急促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媱嫦如梦初醒,转回头看向她:“怎的?”

宋秋的眼中含着热切:“郑校尉回来了!”

媱嫦眸光一亮,抓起障刀便朝门外走:“可是寻到了?”

“应是寻得了,不然他也不会回来。”宋秋推开门,郑子石正等在院子里。

他的手里还提着个灰扑扑的布袋,沾染了血污,隔着几尺远都闻得到那腥臊味。

“大人,寻得了。”郑子石把布袋递向宋秋,话却是对媱嫦说的,“居义坊牲市,混在羊皮猪骨里的。”

牲市在西北隅,整个京安城的牲畜买卖都在此处。周围还有牙行赌馆,是城内最腌臜混乱的地方。

“几只?”

“三只。”

媱嫦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宋秋已经扯开了袋子,一只黑猫,两只狸花猫掉落在地上。

它们都没了尾巴,瞪着血红的眸子,怨毒又诡异。

宋秋叹了口气,看向媱嫦。

还有一只白猫不知去向。

媱嫦的头发还是湿的,并未清洗,甚至她都没重新梳一下。

郑子石在她身旁等吩咐,视线却落在媱嫦发间夹着的一抹银光上。

他伸手捏住那一抹银,在被媱嫦拍到手腕前,他出声道:“大人,您瞧!”

郑子石从媱嫦的长发间捏出了一枚寸许长的细针。

媱嫦抬起的手顺势接过那枚针。

这针不似寻常的绣花针,亦不是针灸所用的细针。

它尖细尾粗,倒像是个被拉长了缩小了的铜漏。

“宋秋,来看看。”

媱嫦这话音还没落下,手里的针已经被宋秋捏在了指间,她皱着眉头看着这针,道:“是吹针,用药淬过,最是难防。”

“所以还是中了毒了。”媱嫦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你可能查出来是什么毒物?”

宋秋面露难色:“当真看不出。”

这三具尸体都没有任何的中毒迹象,便是这针,也因着被井水浸泡多时,什么毒都该冲干净了。

宋秋看着媱嫦,有些担忧:“大人,您方才没呛水吧?”

若是针里有毒,那井水里自然也不干净,媱嫦刚在那里边泡了许久,怕是也不妥。

她想着便直接按住了媱嫦的脉门。

媱嫦瞥了她一眼:“你还会给活人诊病?”

宋秋等诊完脉才道:“多少会些,大人无碍。”

“我知道。”媱嫦蹙着眉,她看着手里的香囊,问,“司丞呢?”

“公子在宁公子的院中。”

媱嫦把手里的香囊给了她:“郑校尉,带我去你府上。”

“喏。”

宋秋赶忙追问:“大人,那宁公子的尸身可要带回绣止府?”

媱嫦身形微顿,片刻后她转过身,轻声道:“替我向司丞求个方便。”

宋秋点头应下:“好,我去与公子说。”

“有劳。”

媱嫦朝她点了点头,转身便与郑子石一道出了门。

宋秋把地上那三只猫的尸体拾掇回布袋,随手交给一个骁骑卫,自己便快步往宁昌的院中走去。

程聿此刻正在宁昌的书房中,手里拿着几封书信翻看。

宁昌是武将,这书房很是简洁,连书册都没有几本,还都是兵书。

宋秋放轻步子过去,见程聿看得认真,她便噤声立在一旁。

“说。”

程聿放下了手里的纸页。

“公子,主事大人去郑校尉府上了,她说,求您行个方便。”

程聿把那些信纸放好,这才道:“宁昌有官爵在身,也于社稷有功,遗骨自当尊处,便由宁府自行安置,你去替他除了猫尾,切莫留下痕迹。”

“喏。”宋秋拱手应下,又道,“公子,郑校尉在牲市寻到了猫尸,不过只有三只,一黑二狸花,并无白猫;方才又发现主事大人的发间有枚吹针,怕是真有什么查不出的毒物。”

程聿面色如常,只道:“让宁公子院中伺候的人进来,我要问话。”

宁昌这院子里平素只有两个小厮,余下的都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此刻她们正陪着少夫人不在院内,大抵连这边出了什么事情都不知晓。

那两个小厮面色惨白,眼中尽是悲戚,双目通红。

他二人跪在地上,鹌鹑似的缩成一团。

“昨晚宁公子与何人相见?又与谁把酒言欢?”程聿仍站在桌案后,手指轻点着桌上的书信。

“我、我家公子昨儿晚上只见了军中长史,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让人散了,而后公子便在房中处置公务,既没召见过旁人,也再没出来过,连晚饭都没用。”

小厮的声音甚是沙哑,想来是痛哭过。

程聿看着空无一书一卷的桌案,脸色渐渐冷了。

“若是如此,便是你二人弑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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