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五 听得见,但听不懂

南宫照都快要气死了,她觉得这个家伙完全就是在羞辱她。

“我是在问你知不知道知道些什么东西,你哪怕告诉我更高效率种地的方法都行,而不是让我去种地!”

“有的有的!”

莉亚慌乱地摆着手。“你先别急,让我想想,我记得在我们那边好像确实有一种耕地的方法能够提高效率。记得是叫做代田法什么的,在地里开沟作垄,沟垄相间,将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育作物;第二年,沟垄互换位置……”

南宫照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她将这种方法给记录了下来,准备上报到平天领那边去。

这种种植方法应该是用于保持地力,抗风抗旱。如果长期以往的执行,或许真的能够起到一点效用,但对于她目前的近况来说是并没有太多的帮助的。不过既然南宫照将这种方法给上报了上去,那么如果真的有用,这些方法也能够作为她的功绩。

南宫照冷哼一声,继续问道,“还有没有了。”

“有,有。”

莉亚苦巴巴的将她所知道的关于种田的所有方法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出来,坦白的说,她知道的还真的很多,或许是因为长期附身在农民身上的原因,莉亚本身具备大部分的农业知识,甚至还有很不错的农业实践。

老百姓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在这几百年前,不乏有人真的探索出了一套很方便也很先进的经验,只是他们其中的大多数,都会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可是现在,他们都被莉亚所记忆了下来,莉亚还根据她所知道的内容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进,成百上千个农民花费一生所描绘出的一点又一点经验,汇聚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南宫照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彻夜未眠,将这些方法全部记载了下来。

“希望这些东西能抵消我办事不力的过错。”她低声叹着气,扶着椅子,费力地站起身。

现在又是一天的早晨,刚刚处理完汇报工作的南宫照现在又要去参加晨会了,这场晨会的时间还是他亲自所制定的,非常早,近乎是天刚刚蒙蒙亮,就要开始了。但作为这场会议的制定者,南宫照也必须以身作则,尽可能早的到达。

她来到领主大厅前,却发现已经有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了。

初夏的微光里,平起安静的站立在原地,和光同尘,好像这里天然就该有一个人似的。周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没有认得他的,也没有看向他的,他就像是本该就和天地一般同在的事物,个人的存在感以及突兀感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抹除了。

平起睁开眼睛,轻笑着看向她,招了招手。

“早啊。”

轻轻挪动身体,擦去发梢间的晨露,好像是也擦去了,那陪伴他一整晚的夜色。

“我看你一直都还在忙,就先找到这里,想着等你忙完。”

“这!大人,您是等了我一夜吗?”

南宫照快步迎上前去,“这怎么能行啊,哪有让君王等待臣子的道理?您快些进去,稍后,我立刻让人烧些热水来。”

“不用大惊小怪的,我不是什么君王,也没有这般的规矩。这具身体是我临时用这里的土捏成来的,没什么感官,本质上也就是泥土而已,烧热水什么的也就大可不必了。”

平起上前握住她的手,将莉亚捏了出来,“怎么,都在我面前了,你还想跑吗?”

“可恶,你怎么还在追我!”莉亚愤慨的声音很快越变越小,最后再次化成了一个球,安静地戴在手中。

平起将她收了回来,也就不再去继续关注了,转而则是对着南宫照问道:“我记得你这里好像有一些问题,怎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是,麻烦您跑一趟了。”

南宫照也不遮掩,当即将对方邀请到一边,将手里原先记录好的内容交了上去,“这是今年和上一年所有数据的报告记录,我发现和您所给予的计算方式出来的结果有很大的误差。在春耕的时候,我也时常前去考察,只是每次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现在,所相差的数据竟然是整整的一半啊,大人,我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呢?”

“数据不会出错,但执行数据的人会出错。”

平起认真的翻看了几眼整张报表,便也没有过多的深究,而是拽着对方就向领主大厅内走去。

他所给出的一份数据,事实上并不是一份跟经过严格计算了的定式,现在所普及到的人均水平也并不足以支撑一份完整而又严谨的生产报表。那些所派发到各个领主手当中的数据,事实上更加类似于一份用于教学或者指导的文件,以及该领地每年规划好的必须要达到的生产目标。

这些数据当中写明了,一个成年男性在运用工具的情况下,能够对什么样的土地进行到何种面貌的耕种。一个三口之家、五口之家又该具备什么样的劳动力,能够负责多大的区域田地。

发放的牛马该怎么饲养,怎么让它们休息,让它们进行多少的劳动。发放的工具,在经过多少劳动之后,又需要怎么样的打磨保养。

一个不熟练的工人需要多久才能够变为熟练的工人,不熟练的时候,他们能够产生多少的劳动力,熟练的时候,又该负责多少的劳动力。一片有待开垦的田地,该怎么样确认它的土质,土质的好坏,以及其中含水量、营养的高低,又会怎么样影响耕种与产出的进度。

这些大量的实用数据,才能够支撑出来一个完整的规划。

按照常理来说,和计划当中的数据相差足足一半,是绝对的重大失误,要么是在计算数据的时候少考虑到了一些东西,要么就是当地事务落实出了问题。

平起则是优先考虑,在当地关于落实这块上面出了问题因为他也在其他地区考察过,发现很多的地区都已经顺利的完成了任务。

这些各个地区所拿到的任务分量都是差不多的,顶多任务方向有一些区别。

相较之下,实际上这片领地所得到的补助还是较大的,所给予的任务也是较小的,因为他们的重点并不在生产上,而是之后的商业活动。

平起拉着南宫照进入了领主大厅,让她先坐在主位上,而自己则回到了台下。

如果在这里就要暴露身份的话,那么土地神造访当地还是一件需要较为严肃对待的事情。即使平起不想这么做,他也不能匆匆的离去,否则在人们心中的权威性就会大幅的下降。

平起是很乐意和人们做朋友的,他也很乐意和每个人平等相处,但还是不行,起码现在不行。

于是,他站在了台下。

这可让南宫照好一顿紧张,今天,她这就算是坐在椅子上,都觉得屁股底下像是有针扎似的,怎么样也坐不稳当。目光时不时的就飘向平起的方向,生怕他皱了皱眉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进,领主大厅内的人也慢慢聚集了起来。

平起站在靠后的边上的角落里,在他的周围也逐渐站满了人,这些人多半是某个生产小组亦或者小队的队长,本身并不占有太大的官职,只是号召着大家一起进行生产劳动罢了。

在目前的领地范围内,由于消除了奴隶,战争又重新平衡了人与人之间的阶级,重新分配了财务,因此大家也大多都是自由身。

对于这些自由性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太多管理他们的办法。因此,除了务必需要的直接管理职位以外,平起也让他们自己成立了各个小组,自己管理自己。

那些拒绝的、无所事事的、精力旺盛的人,往往都会造成一定的社会动荡。并且如果人员过多的话,也并不利于手中的管理。将手底下过多的人员进行分化,把十个人像一个人一样指挥,把一百个人像十个人一样使用,这才是管理的好方法。

随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开始认出了,平起这个陌生的面孔。

“嘿,兄弟。”

一个脸上带有胡渣,浑身脏兮兮的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打个招呼,却没想到是一块黑手印直接印在了上面。

他立刻就紧张了起来,急着把自己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又在旁边的墙壁上磨了磨,弄了干净了些,这才凑上前,小心翼翼的想要拍去那块黑手印。

“抱歉啊兄弟,哎呀,我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穿那么干净的衣服。你是第一天来?哎,没事,以后我罩着你,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互相多多帮衬着。哎…你看这,对不起啊,还是没擦干净。”

那黑手印越擦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大块朦胧胧的灰,搭在平起的大半边肩膀上。

“没事。”平起毫不在意的说道,“你是这里的工人吗?是做哪一块的呀,我刚刚来到这里,就听领主大人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完成,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说的是农田的那事儿吧?哎呀,放心,看你站的,是咱们工人的队伍,哎,那不关咱们的事儿呢。咱们这边呀,做的都是跟石头铁呀什么的有关的活。干农活的在另一头呢,他们那边的情况我也听说了,哎,怎么说呢,也不是人家不努力吧。我看他们一天都干的也蛮辛苦的。”

工人头领撅着嘴巴,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那种田呀,真是辛苦的嘞。我们刚刚上班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田里面耕地了,我下班的时候,他们还搁田里面儿舞锄头呢。”

“舞锄头?”平起皱起了眉头,紧接着继续问道,“他们除了用锄头,没有其他的工具吗?像是犁车,还有各种牛马,应该都发下来很多了才对呀。”

“哈哈哈,哪来的这种东西呀,种地吗,跟我们干活一样,不就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嘞。啊,你说的这些我这几天好像也听到过,不过他们讨论的乱七八糟的,俺也听不懂。”

工人头领摇头晃脑的,慢悠悠的过了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是那个什么那个什么来着。哎,好像就是说有啊,但俺们从没见着过。但你要说牛啊的什么,俺反倒是想起来了,最近村子里,东面那几家大户人家天天都在烧肉,有一个从大周那边来的小伙儿说,这可是牛肉味儿呢。”

“牛肉啊。”平起顿时了然,不再多言。

议会开始了,站在前面的那些身穿华服的人们,也在此时纷纷各抒己见。在南宫照提出,依旧要继续解决落实开垦方面的问题之后,他们也很务实的都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有的希望能够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节省民力劳力,将有限的生产力投入到更多的产出当中去。有的则是希望继续进行大力的开垦,务必完成任务,如果是在当地领地无法做到的情况下,那么就应该立刻向周围的领地求助,亦或者直接向平天领要求继续提供一定的援助。

可以看出,他们说话时都有些含糊其辞,尽量的避开了援助物资的具体内容,只是单纯的说出了需要援助,而更多的具体的这笔援助是什么样,什么时候到达,数量有多少,要用在什么地方,要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全部都没有一一简明扼要的说出。

这些目前主要负责各个领域总管的人们,位于领地治理头部的人们,多数是由里地内原本所残留下来的知识分子力量以及贵族阶级力量所形成的。他们当中有些不少是神侍的后代,有些干脆就是传递了好几代的神侍世家,还有的曾经在某个领地、村庄中所处的家族很有影响力,或者家中的长辈,或者是他们自己,干脆就是村中的村长、领主。

这些人都是接受过教育的,最不济也是经历过很长时间的管理,拥有一定的技术手段的。

对于这些人来说,哪怕明面上不能反对这个南宫照,但是糊弄她,欺骗她,故意让她做不出成绩,故意让她办不好事情,歪曲她的命令等等,这些事情还是非常容易的。

而对于这些人身后的,那些出身于农民,工人出身于劳动者,现在也是劳动者的人们来说,即使他们身处这个大厅内,和台上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们却是听得清,但听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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