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是娉娉袅袅的豆蔻年华,常去的地方是开放公园和落地窗明净的舞室。
徐静怡早听说过秦娅的大名,据说是演过电视剧的小童星,个子高挑身材好,长得太漂亮,曾斩获国际芭蕾舞奖项,后来转跳古典舞。
国际双语从不缺乏各样人才,不过是跳舞而已,抬腿转□□腰,谁不是占领起跑线,站在三道四道五道愈发往前。
徐静怡才不信一个基础跳芭蕾的再跳古典舞能有多好,她又能是什么绝世美人,引来整个球队都特地绕路去琴房舞室一睹芳容。
可偏偏秦娅就能独占一席之地,把其他会跳舞的都比下去,甚至敢不要伴舞,自己独舞终场。
灯光中央旋转不息,好似琼瑶写的香妃,招来蝴蝶,要羽化登仙。
徐静怡从来是别人嘴里第一人,遇上秦娅,第一就让了出去。
也说不清到底情不情愿。
毕竟都太骄傲,不愿被压一头,可眼睛也诚实,记下她的动作自己躲到家里镜子前练,练了十次百次,自问怎么就跳不出她那种感觉。
从未受挫啊,败给老天偏爱。
秦娅可能是哪位神袛抽出的肋骨,连个牙印都不舍得妨碍。
第一次正面见到还是在舞室里,一堆人休息时间分食一个巧克力蛋糕。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流淌的可可酱,厚铺的巧克力粉,三层熔岩夹心,切蛋糕的阿姨技术不好,盛到盘子里像雪地的脚印,任谁吃都要吃出笑话。
唯有秦娅,盘坐在地板上端一只白瓷盘,腰背永远优雅挺直。
徐静怡下意识要模仿,看她如何拯救被火山灰覆盖的冰雪地。
没留意自己过于入神让人发现,秦娅细细咽下一口看过来对她笑笑。
再没有尴尬移开眼朝向别人,说话前先拿纸巾擦自己嘴角并不存在的蛋糕渍,唇边梨涡都盛光:“谢谢阿姨的蛋糕,很好吃。”海豹小说网首发 www..
那时的舞室地板上画着外面银杏树的倒影,扇子中透出细碎的亮,拼起来都不及那个秦娅分毫。
徐静怡开始低头审视自己,自我安慰,后来发现无法逃避。
或许不是秦娅太优秀,是她自己太狭隘。
她和秦娅抢舞位,先发制人站在那里,好让人知难而退,秦娅却没有想象中的丝毫不快,自己走到另一边去。
她们在聊八卦,聊新出的鞋子衣服,聊银悦的圣诞节,甚至不约而同滑向下一个话题,好在无意中形成孤立……
那时以为的最大恶意也不过如此。
秦娅却看不出来。
她看花是花,看雀是雀,睁眼是五彩斑斓,闭眼是橘色温和,永远向着光,折射的微生物里都能看出彩虹。
小团体也对她行不通,没人能拒绝让出中央却把中心转移的领舞,也不能抗拒在别人闲聊时安静看一本书感染周围的能源。
徐静怡开始尝试接近她,电视剧里的一贯宿命,未必不能单方面握手言和,从对头变好友。
她往前,正巧碰上秦娅看过来。
好难的一个拍,她领她一点点地走,终于学会,徐静怡一秒不停落荒而逃。
她做不到。
秦娅明媚得会灼伤别人,像放大镜聚集的光,烧到她丛生杂草的塬。
于是徐静怡远远站在一遍,接受她第二名的事实,她不再嫉妒,转而担心。
像秦娅这样的人,会遇到什么样的挫折,是否不堪一击?
她坠落神坛那天,会不会有暴雨雷鸣?
然后出现了何家涵,其世无二的何家涵。
何家涵和那些围在琴房舞室前的男生是不一样的。
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永远穿干净的白衬衫。
他就像漂亮的板书,把讨厌的规章变得轻易入目。
别人是学校花园里的一块怪石,一棵高树,一串藤花,他是午后温煦的阳光。
不会灼热,不会刺眼,永远让人喜爱追逐。
没有女孩会不喜欢何家涵,哪怕她们早有帅气的霸道男友。
他的存在即温柔,尤其对秦娅。
水杯里永远温热的水,舞室门口乃至整个楼梯防硌脚的地毯,连走路都要回头看她一眼又一眼。
可不要说其他追秦娅的人都有钱有势,他只剩这些没用的细心好处。
半个学校的楼上都刻着他祖父的名字,一位打拼一生回归大陆的慈善老人,产业遍布世界,姓氏远近闻名。
何家涵是三子独孙,智商超群深受器重,优秀得不似凡人,还继承完美基因长相。
仙人遇上仙人。
奈何仙人在俗世。
他们被告发了。
可怕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对当代的少年少女都是灭顶之灾。
能说他们吗?或者只是单方面的何家涵?
没人详细知道,也无人去严格追究。
只知道何家明令禁止这件事,那位气质上佳的太太阿姨出现在学校,不愿听清秦娅是哪个秦哪个娅,要保明日之星继续熠熠生辉。
没几个人知道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看见秦娅直腰抬着头进去,躬身捂着脸出来。
身上的光一点一点黯下去,仙鹤折颈,像她被压弯的脊梁。
然后她被塞进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里,在车门紧闭的瞬间被推进潘多拉的魔盒。
后来曾传何家涵冲破桎梏找她,却再无耀眼消息。
她灼灭了自己。
徐静怡却还记得自己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
神坛倒塌的那天没有暴雨雷鸣,相反一如往常晴空万里,甚至学校花园的太阳都炙热许多。
原来她也不是被偏爱,是上天随时放弃的失败实验品。
用来考验俗世的野蛮。
野蛮杀死美丽,向来如此。
“什么意思?”卢渐喆一脸迷茫,云里雾里看徐静怡,“不就是谈恋爱被抓了?至于吗?”
他说谈恋爱说得轻而易举,徐静怡没说话,听见程羡提示性地咳了一声。
卢渐喆却没听懂,继续问:“那个何家涵什么来路?单人何?归仁那个?”
这次他没等人说,自己摆手,“这玩意也能拿出来说说?他家早散了,就一个空架子,”还没留神拍个马屁,“就他能和我哥比?”
卫诚从徐静怡说何家涵开始就没了兴致,靠着沙发手里玩个打火机,垂眼蒙一层阴影。
这下听见卢渐喆给他贴金也没表示,仍是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程羡刚想再踹他一脚让他闭嘴,却没想到卢渐喆自己抽开了腿,程羡踹空来不及赌他的嘴。
卢渐喆这货绝对喝多,不然就是平常不敢给卫诚添堵,这回趁机来个爽的。
他探头问:“那女的喜欢何家涵什么?会哄人?”
“温柔。”他太粗俗,徐静怡忍不住提醒。
“温柔?”卢渐喆笑一声,“能当饭吃?”
“还有什么?优秀?”他说。
“我哥哪儿比不上他?”
这下徐静怡没说话。
她想明白大概率事情,秦娅成了蒋姝,又被人盯上而已。
这事儿太平常,人遭她拒绝也一向正常。
只是这次是个铁板。
哪儿比不上?
徐静怡识趣装聋作哑。
可能在秦娅眼里根本没有可比性。
秦娅是花园里的娇花,何家涵是滋养她的阳光,任她随意生长。
而眼前的卫诚是蓄势待发的猛虎,要毁坏花园,把花夺走占为己有。
白衬衫和黑衬衫。
一个淑人君子,一个花花太岁。
前者看书养花,后者飞鹰走狗。
而且,徐静怡悄悄看了一眼卫诚,蒋姝和何家涵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前几天她还听说何家涵去了舞馆找人。
徐静怡正在想,没留意和抬眼看人的卫诚撞上视线,徐静怡突感被看穿,下意识躲避移开眼。
再抬头,沙发上只有一个刚刚被人把玩的银色刻花打火机。
卫诚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直接大步离去。
卢渐喆叫人没叫住,晕乎乎问还没走的周维运:“卫二这什么意思?”
周维运瞥他一眼,拿着自己外套起身也走:“让你俩管好嘴的意思。”
停车场里,程羡好歹才钻进副驾。
他没想到外面这么冷,只穿一件衬衫冻得不轻。
搓了搓手开空调,再拿起前置台上的烟。
富春山居,他自己拿了一根,还反客为主拿到卫诚眼前示意他要不要。
卫诚没理,看也不看发话:“下去。”
程羡不在意他这狗脾气,自己点着烟暖和问他:“你上哪儿去?”
卫诚不答,他自己说:“回家还是去学校?”
“别啊,你急什么,不是等着人家来找你?”
激将法果然管用,卫诚阴恻恻笑一声:“我有病?”
“那可不,”
程羡降下车窗抖烟灰,“和你说多少回儿了,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愿意你别强求。”
“谁知道还有这一茬,明摆着是被棒打的鸳鸯,你松松手没准儿人家再续前缘谢谢你。”
“我缺她谢谢?”卫诚冷嘲。
安静几十秒,卫诚又突然发问:“你听的是谁?”
“谁?”程羡重复一遍才想到,“秦娅啊,怎么了?”
卫诚语气讥诮:“她说秦娅,和蒋姝有什么关系。”
“我要的是会抽烟的蒋姝,你确定她还是跳舞的仙女?”
程羡被噎住,不知是这逻辑正确他无话可说还是看卫诚走火入魔难劝阻。
那女的说的是真的,他给卫诚看的视频也是真的。
仙女和太妹,云端上和地底下。
沉思半晌,程羡把烟头磕灭,升上车窗转头再问:“不是没和你说啊,看着就不好搞,明摆着就是个自己又爬上来的。这种不好说,逼急了真能捅你一刀。”
车钥匙已经拧动,卫诚看亮起来的仪表盘。
不用程羡再提醒,卫惟都说她是个能和他同归于尽的。
那又怎样,他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也不是没被她捅过。
倒是心里不痛快。
看不上他?
何家涵?
她是落魄被为难的仙,他像俗世作恶的野蛮人。
卫诚眸子黑沉松手刹,告诉程羡:“下去。”
“捎我一程呗。”
“下去。”
“你悠着点儿啊,别让人说事儿。”
程羡顺了件外套下车,卫诚没心情理他忠告。
看不上他的蒋姝现在在哪里,她身边最好没有什么仙人何家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