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姝清楚记得那是9月26日,今晚要送她回秦家,秦玉亲自和保姆给她收拾行李。
蒋姝哪有什么行李,完全属于她的只有书包和课本。
只是秦玉非要忙前忙后,和保姆说那件装上,那件也装上,还有那个......,看了又看说下午带你去再去卖新衣服。
蒋姝摇头拒绝,终于找到理由走出那个空气都不新鲜的房间。
依旧是二楼的盥洗室里,李灏给她一部没开封的新手机,漂亮的白色iphone4,蒋姝没接。
那件事后她没要李灏的报酬,转而让他帮忙买部新手机,和秦玉给她的那部一模一样就好,只是不要再经他们的手。
还是要小心提防,谁知道手机里会不会装着什么东西。
蒋姝的预算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她还算相信李灏,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谁知道这小子应得明白,转头给她搞来这个。
莫樰也用同款,白色还没在国内上市,现在的全是美版。
李灏拿着盒子晃了晃引她关注。
“怎么着?”李灏没看到他想象中的惊喜和爱不释手,相反蒋姝还是一张臭脸,“不喜欢这个颜色?”
他刚想说“这可是我找人从美国给你带回来的”,蒋姝看他一眼:“我可没这么大神通和钱买到这个。”
李灏想不到她这么周全谨慎,还不觉得自己自作主张有错,反而觉得她小家子气,畏首畏尾。
他瘪了瘪嘴,当场给她拆开,随口就编理由:“我之前把你手机摔坏了,赔给你。”
还挺上道,蒋姝受用,也没再拒绝,拿过来翻转着看看前后流光漂亮的钢化玻璃,问他:“多少钱?”
李灏很大方:“送你的。”
蒋姝眼含深意看着他没说话。
李灏被她看得不自在,他躲开她目光,有些气急败坏:“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地上捡的,不要钱。”
“嗯,”蒋姝说,“谢谢。”
他不要拉倒,她会把钱转交给王奶奶。
李灏盯她两秒,阴恻恻开口:“你敢给钱我就去告诉你姑姑。”
“........”
还挺精,蒋姝应了一声告诉他知道了,拿着手机转头就往外走。
李灏从未在她面前讨到好处,再不多说就没有机会,他叫住她,已然染上外面的不良富二代风气:“谢谢就完了?”
蒋姝就知道这小孩一定会叫住她,也知道他没什么要紧事,她回头轻飘飘:“谢谢你。”
明明是在道谢,搞得像李灏矮她一截,李灏一口血差点被她呛死。
“喂,”李灏不满叫她。
“我有名。”蒋姝说。
李灏真是快被她气死,忍了忍问她:“你和那个卫诚怎么回事?”
“哪个卫诚?”
李灏又憋一口气,他之前也问过她,一次两次都听见这这一句话。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卫林璠的卫,言成诚。”李灏这次和她说清楚。
卫林璠?蒋姝觉得这个名有点耳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就是昨天新闻上开会那个卫林璠,”李灏提醒她,“你们高中那个卫诚。”
“他是卫林璠孙子。”李灏说,“你离他远点。”
盥洗室里气氛瞬间变化,李灏真是犀利。
“我不认识。”蒋姝直接打断。
李灏一点不信。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中间层的消息传最快。
蒋姝未免有点软硬不吃,难不成她想做梦?
李灏再说一遍:“你听见了吗?我说......”
“你放尊重点,”蒋姝抬眼说前言,“你有什么贡献就直接说老前辈大名。”
李灏:“.......”
这是谈礼貌的时候吗?我和你说那个,你教我学尊重。
“还有事吗?”蒋姝见他消停才再说话,“没事走了。”
蒋姝都走出盥洗室,李灏终于跟出来叫住她。
二楼走廊上,李灏站在盥洗室门口半个身子隐在灯光阴影里,他犹豫好久。
大概安静一分钟之久,李灏问她:“你能不能不走?”
他垂下眼躲开蒋姝看过来的视线,喉头稍滚,挤出挽留:“非得走吗,一直住这儿不要紧。”
“你不用在意别人,我……”
蒋姝顿一秒才听懂,态度稍稍温和又肯定:“不用了,谢谢。”
时间不早,秦玉已经离开她房间,蒋姝要回去等着人来找她。
她转头走,没看见身后李灏一直站在原地看她。
蒋姝进房间关门,不知道刚刚帮她收拾的小保姆在走廊上听见了他们对话,还看见少爷不太高兴。
李灏没在意小保姆的支吾,刚要走听见小保姆和他说话。
小保姆说:“少爷,蒋小姐是您名义上的表姐。”
李灏瞬间像被针戳到的气球,挣开束缚狼狈而逃。www.九九^九)xs(.co^m
9月26日晚,秦玉回娘家吃饭,带回陪她在婆家小住的侄女秦娅。
宝马车驶进另一片别墅区,蒋姝才从迷雾中走出来。
她近日被其他事乱了心神,以为快到尽头,其实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
听闻秦家已经今非昔比,与孙家联合,生意越做越大,秦玉拉着她的手和她说现状。
是了,原来的小楼住过蒋琇琴,住过秦嘉阳,还死过一个秦娅,孙端丽肯定不愿再住。
听说那一年的花园里铲平了蒋琇琴喜欢的玫瑰花,后院里埋了一只被活活打死的京巴,有血浸红了二楼小女孩房间的木地板。
蒋姝沉默看秦玉,秦玉又红了眼圈,她嗫嚅:“小娅,你过得不好就给姑姑打电话,姑姑来接你。”
蒋姝轻轻点头,回握秦玉的手。
其实蒋姝没有想退步。
她只是在想,秦兴辉那样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是怎么能心安理得管着蒋琇琴的公司,大方花着蒋琇琴挣下的钱和别的女人扮演上流社会的楚楚人士。
她很快得到答案。
因为秦兴辉不要脸面。
宝马车在别墅前停下,出来迎接的只有一个年迈的赵传芳。
赵传芳时隔许久再见到蒋姝,她抖着手去帮蒋姝提行李,激动得老泪纵横。
秦家的别墅不及李家的独栋,也确实比四年前奢华不止一倍。
与四年前的终止一幕相似,秦家还是那群恶人。
所谓父亲秦兴辉在看报纸,见她进来尴尬别开眼没说话。
所谓祖母张有芳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当她是空气。
所谓继母孙端丽从楼上下来,她们不用掩饰,明明白白是互相死敌。
所谓小弟秦天佑被送回了孙家养病,听说先天性哮喘发作还没好利索。
无妨,蒋姝早在恶鬼座前给他求了一个位置,他早该去给他的哥哥嘉阳赎罪。
蒋姝随着赵传芳去给她腾出的客房里放行李,把其他都摸明白:
秦家佣人不多,一共六个。
赵传芳不算佣人,剩下五个,一个住家小保姆,两个钟点工,两个厨师。
还有园丁和司机,这些不用在意。
这一天的秦家加上她和秦玉统共这些,看样子齐了。但蒋姝清楚得很,还差一个,那一个不在。
她还可以再等等,要一个不剩,送他们全都下地狱。
回到秦家的第一顿饭吃得不怎么样。
孙端丽不愿和他们吃一顿饭,叫司机送她出门去打麻将。
张有芳吃了几口直接离开,临走不忘叫走秦玉,秦玉不放心蒋姝,直接被张有芳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拧了胳膊上的肉。
偌大餐厅里只剩下秦兴辉和蒋姝,还有一个年轻的保姆。
那保姆二十多岁,对蒋姝很好奇,不时偷偷观察几眼,被发现后又赶紧装不在意。
善意和恶意是可以分辨的,她的眼神没多坏,也绝对说不上好。
蒋姝接连几次抬眼又赶紧躲闪,反复多次,秦兴辉终于察觉到身边暗流。
毕竟面子还在,他对于蒋姝被个保姆窥探很不高兴,直接让保姆离开。
餐厅里再没别人,蒋姝的心气莫名顺了许多。
也没抬头看人,她又往嘴里塞了口米饭,忍着咽糠的感觉咽了下去。
实不相瞒,蒋姝真想知道这是谁请来的厨师,做饭水平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简直难吃得要死。
秦兴辉放下了筷子,蒋姝也慢慢放下了筷子。
她动作并不生硬,速度和动作感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简单的吃饱而已,等着阔别已久的“爸爸”说话。
“学习怎么样?”秦兴辉终于问她。
蒋姝没有抬头,坐在他对面轻垂眼:“还好。”
秦兴辉点了点头,继续说:“育津的教学水平很强。”
蒋姝看不到秦兴辉的表情,也没说话,附和点头。
餐厅寂静无声,蒋姝突然感到沉重,连空气都要压塌她脊背。
只是这种情况下要窒息的肯定不只她一人,失真的也不只她一人。
终于,蒋姝赢了一步,她听见对面秦兴辉一声疲倦累极的叹息。
“谷谷,”他说。
蒋姝在此时抬头。
她红着一双眼看秦兴辉,咬紧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忍得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
秦兴辉看着她嘴巴颤抖,他刚要说话,蒋姝别开眼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合适吗?”蒋姝咽下眼泪哽咽问他。
“我在这里合适吗?不合适我可以走,”她闭眼,“没关系。”
秦兴辉还没说话,蒋姝却控制不住力度。
四年了,她再次见到她的爸爸。
无论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她原来都是那个从小被夸结合了父母优点甚至更像爸爸的小女孩。
也曾骑在他脖子上看一场被人群围住的露天表演。
也曾被妈妈说教时躲进他怀里撒娇避难,一起被母老虎批评惩罚。
也曾因为学习太累哭鼻子被他仔细擦眼泪哄。
他说不高兴就不学了,她说不行,老师说要有出息。
他说你别怕,爸爸养你一辈子。
蒋姝再忍不住,她颤抖的手捂不住流泪的眼和嘶声的喉咙。
像受伤的落单幼兽,找不到方向和信号,只会无助哀嚎,嚎到震碎心肺。
她才不是被赶出花园的灰姑娘,她是误入宫殿的怪物,撞到镜子不自知,还在嘲笑那个人怎么这么丑这么难看。
秦兴辉看她哭得不能自已,他也有悲,只是撇开眼,不让自己道貌岸然的面具崩裂。
蒋姝这一次真的不是演一场悲痛欲绝。
快乐和喜欢可以装,冷淡和厌恶可以演,藏不住的只有悲伤难过。
心脏像裂开的火山,绝望和痛是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把人浇成灰烬。
这样太过度了,太用力了,比那一天在山上还用力,蒋姝自己知道,可她无法停止。
秦兴辉会怎样对她,会接受她的过度吗?就像那个人一样。
蒋姝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竟然在想念那天那个愿意陪她演完满意一场戏的卫诚,她还在期盼他,甚至幻想秦兴辉也像他一样纵容她。
可惜蒋姝是走火入魔。
这里没有卫诚,只有抛妻弃子的披着人皮的秦兴辉。
她哭得太惨,像在控诉他从前的一切,秦兴辉并不愿理会,他不承认自己有错。
“早点休息吧,”秦兴辉从餐桌前起身,只留下一声叹气和平常一句,“明天还上学,让司机送你。”
客房独卫里,镜子里的女孩颓废失神,一双眼睛哭红哭肿。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嘴角苦笑,像被抽走整个灵魂。
蒋姝再站不住,滑落墙角咬着衣服无声痛哭。
终于哭到没有力气,蒋姝的手机响了一声,好像这是一声提示音,提示她还活着,总要回归现实世界。
蒋姝没有力气站起来,蹲坐在地上拿手机看,没有什么,只是一条关于秋季干燥防火的短信提醒。
蒋姝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一点看不清楚,她手指颤抖关上短信,发现有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未接来电。
不知道为什么,蒋姝下意识拨了回去。
电话音响了很久,甚至有机械声提醒已经超出范围,请酌情使用。
蒋姝整个人都麻木,反应不及忘了挂断,不知怎么,电话通了。
“喂?”
那边的男声嗓音沙哑,带着一丝被吵醒的倦意和不耐。
纽约比北都晚十三个小时,卫诚昨晚被申嘉拉着混到半夜,凌晨才倒头睡下,才睡了几个小时,又被个电话吵醒。
他气得想骂人。
“谁?”卫诚闭着眼满身暴躁,“说话。”
蒋姝听出他的声音,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心灵在此刻过于脆弱,被他一训眼泪就成串掉下来。
如果知道这是卫诚的电话,她一定不会拨过去。
如果知道他会接通,她一定在提示音过后迅速挂断。
可是没有如果,无法挽回。
卫诚还是没听见回音,整个人快气清醒。
又觉得不对。
破天荒的,他竟然没直接扔了手机,勉强挣开眼看了一眼通话信息。
看清后揉了揉眉心克制暴躁脾气。
蒋姝抖着手刚要挂电话,听见那边叫她名字。
“蒋姝。”
蒋姝眨眼愣住,长睫上沾着水珠硌眼睛。她好傻,下意识带着微弱哭腔回话反驳:“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