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在笑。
笑容甜得像糖。
她一笑,漂亮的眼睛眯成两个浅浅的弯月,月牙儿梢处微微上挑出几丝笑纹,两瓣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浅樱色的下弦月的弧度,月色清丽,隔着空气都能闻到那股子甜味儿。
她就好似麻花眼儿里细细撒着的青丝玫瑰一样,红的绿的搅拌在一起,赏心悦目不说,咬在口中,还是脆生生的甜,还带着些甜果子的清新。
没了这青丝玫瑰,这麻花啊、糖糕啊之类的美食里,都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如今她这样子,像极了服务周到的金牌店小二。
对面原本打算全程坐着看戏的蔺景然,这会儿都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真想不到,这人瞧着粗糙,长得却精致,做事更细致,倒是个奇人。
蔺景然坐着这屋里这么一会儿,将他这二十年来的人生扒拉了个遍儿,愣是没从他的人生经历里,寻觅到这么一位和眼前之人有丁点儿相似的存在。
物以稀为贵,要么怎么说这是位奇人呢。
只不过这位“奇人”在他刚有这番感慨之后,就原型毕露——瞧他,瞬间脸上笑意一收,随后便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顺手就拿起搁在旁边筷子,开吃。
阿绫坐下的速度快得好像屁股后面有猛狗在追似的,跑得慢一点了,不仅狗要咬屁股,还要在咬完屁股之后,抢了她的餐盘。目睹全过程的蔺景然,当场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什么做事儿更细致,都是瞎扯。
不过,这种事情也就是看一遍过眼罢了,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事情,更何况蔺景然也没猎奇到追着人家探究的地步。对他而言,和阿绫一样,现在也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吃饭。
不仅要快点填饱肚子,而且再不吃饭的话,这蛋炒饭就要冷掉了。对于蛋炒饭这种食物来说,热的时候有多好吃,冷的时候就有多难吃。鸡蛋松软、细腻、喷香的特点,不仅在冷却后全都没有,而且,还会发出让人抗拒的腥味。
三个人中,两个是饿得不得不吃的,一个是被强行摁下来吃饭的。于是,目的不同的三个人,就这样坐在正方形木桌的三边,默默地一口一口吃着饭。三个人似乎都将注意力落在面前的餐盘上,再不像刚才一样,彼此互相盯着对方,谨慎地分析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后面的俩侍卫看三人能够如此和平相处,自然也都松了口气。这院子是百里臻的,虽然看着清静,好似无人,可实际上内外几道关卡,多人把守,一般情况下,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既然闲着没事儿,二人索性去旁边洗了杯子烧了水,给三人各泡了杯茶——众所周知,吃蛋炒饭这种没汤没水的东西,是会轻而易举被噎着的。
本来确实还想做个汤,可就凭他们俩这半生不熟的手艺,做出来不被主子骂到城外去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省事儿地泡泡茶,简单又容易做到。不过,若要对他们不怎么精湛的茶艺技巧提什么要求的话
那还是算了吧,这三个人干脆集体噎死了好。
——真是“忠心耿耿”。
三个人里,阿绫是最好说话的那个,也是脾气最好的那个,见无言给她面前放了杯茶,她最先快乐地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至于其余两个,则是一以贯之一如既往一心一意地,并不打算理人。
无言和陈刚显然是熟悉他们俩这二位主子的经典做派了,反倒是阿绫这儿显得有些另类。无言倒是还好,和阿绫接触过一段时间,知道她是个平易近人的人,陈刚却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张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些微的诧异,眼尾的余光还朝着阿绫瞥了过去。
虽说这人瞧着奇怪,却到底是能和蔺景然与百里臻平起平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身份。这样的人,从出生来看,便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陈刚从来都觉得,对自己的主子尽忠职守是应当应分的,却没想过,这样的富家子弟还会说什么“谢谢”,哪怕说的对象并不是他。
两字叠音,便仿佛将天地旋转,将巨大的差距弥合。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注意陈刚这一时刻内心的震撼,一切都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随后,自然而然地过去。
阿绫看着那直往上冒烟儿的茶水,心里想的却是,还是百里臻泡的茶香。
他用顶好的绿茶春竹做底,茶本身自带着最纯粹的香味,单是取些放在杯子里,便是足够芬芳。可百里臻偏能做得更好,他分三次在茶杯里注入沸腾的泉水,茶叶遇到甘冽的泉水,一点点舒展开来,每点一次,茶香便更上一层,当沸水三点,杯子注满,便是满室茶香盈盈,周身云雾缭绕,如入仙境一般。
普通人泡的是茶水,百里臻泡的那叫仙露,别说喝,闻一闻都延年益寿这种。
不过,大抵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有幸品尝到睿王殿下亲手“酿造”的仙露了。这么一想,她还是挺占便宜的,喝了一次又一次。
实际上,配饭是不该喝茶的,尤其这大半夜的。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计较为什么是茶而不是汤之类的时候了,在这条件一般引人耳目的地方下榻,能喝点什么热的,便是很不错了。
吃了一盘热乎乎的蛋炒饭,又喝了几口冒着热气的茶水,阿绫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体会到从空虚到满足的那种至高无上的爽快感。她感觉,自己实在是饿得虚脱了,再这么饿下去,可能脑子就不转了。
阿绫吃饭虽然小口,但速度快,用的是“少量多次”的策略。因此,她吃饱喝足的时候,旁边的两个男人也差不多吃完、喝完。
饭吃完了之后,这三个心思各异的人,马上就要面临“该聊什么话题,还是干脆原地解散,而后由谁来起这个头”的窘境之中。
这三个人里,两个心思不对付的,一个则是完全过来吃饭打酱油的,气氛一时有些静默地尴尬。
纯粹过来吃饭打酱油的阿绫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在沉默中自如地呼吸着。
反正这个起头的不会是她。
至于对面二位嘛
瞎子才看不出来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堂而皇之或者不为人知的官司呢,不过这官司是怎么回事儿,阿绫根本不关心,她从来都不愿意掺和到人与人的斗争中去,反正他们俩自己打去吧,爱怎么打怎么打。
正这么想着,她对面那位青年忽得朝她右手侧的百里臻看去,开口道了一声
“小舅舅。”
原本还瘫在椅子上的阿绫,闻言“噌”得坐了起来。
百里臻
蔺景然
这厨房内极静,蔺景然在开口之前,屋内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如今阿绫这么一动,若是搁在平时,并不算什么,可偏偏在这样一个特别安静的环境下,就显得非常突兀而醒目了。
她这一举动,就像是回应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叫她小舅舅呢。
也是因为她这么一个动作,一下子打断了蔺景然的思路,惹得他愣在原地,注意力全落在了阿绫的身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至于百里臻,似乎也没打算主动回应什么,他只是瞥了眼特别瞩目的阿绫,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他正对面虚空的某一处,并不言语。
阿绫则在坐起来的那一瞬,后悔了。她在此同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那模样,就好像被点名称呼“小舅舅”的是她一样。
她就算刚刚饿晕的脑细胞们还没恢复过来,这会儿也不至于傻到不清楚那青年叫小舅舅的对象,是百里臻。也正是因为看到一个与百里臻年纪相仿的人,称呼他为小舅舅,她才会本能的、下意识的,窜了一下。
窜完之后,被两道视线相继问候,阿绫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了。
本来嘛,这些古代人就习惯早生早育,再加上古代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孩子们之间的年龄差巨大,经常也会出现年纪极小却辈分很高的人,这也算是常事了。
当然,知道归知道,接受归接受。生平第一次听到百里臻被叫“小舅舅”,阿绫便觉得眼前都是满满的违和感。
只是,也不知这违和感是因为这称呼,还是因为这人。
百里臻其人,长得样子似乎都和“小舅舅”这个称呼不相匹配呢,感觉整个人都一下子老了啊不对,是成熟了十岁呢。
不过,话虽如此,这青年的身份也并不难猜。这世上能称呼百里臻小舅舅的,自然无非也就他那几位皇姐,而与他年纪相仿的,统共也就只有一位——远嫁西梁的长公主百里瓀。
百里瓀为西梁太子妃,与西梁太子蔺维桢诞下的长子,就是如今刚及冠的西梁皇太孙,蔺景然。
阿绫毫不怀疑自己的推断。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这一行人来北翟也就罢了,为什么西梁的人,居然也同步跑到了北翟。如果没记错的话,与这位西梁皇太孙有血缘关系的东裕太子容珵禹,近日也来北翟了。
怎么回事儿,大汉、东裕、西梁的皇室成员齐热÷书北翟,这绝非能用巧合来一句带掉的吧。
这自然不是巧合,那么,就是人为刻意安排的必然。
若说人为安排
那么,她旁边这位绝对有实力。
阿绫下意识地蹙着眉头看着百里臻,似乎是想探究出什么出来。
百里臻则在同时,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于是便迎着她的目光看了回去,把探究中的阿绫吓了一大跳。
哇,这个人,她不过就是好奇看看这位“小舅舅”背后的事情嘛,怎么,他就这么不满的吗?难不成是他的脸比较尊贵,看都不能看吗?
百里臻对阿绫的“视线骚扰”倒是并不以为意,只不过,他却有些在意方才这个小姑娘,在听到他被他那位大外甥叫“小舅舅”时,那种应激的反应,好像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他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算是见不得人,那也是他那个见不得人的大外甥。
百里臻那个“见不得人的大外甥”,因为被阿绫意料之外的动静,打断了原本的思路,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他这才很快反应过来,继续道“小舅舅,不知道这位是”
话音结尾,却是落在了阿绫的身上。
方才那句话一开始居然是问她的?阿绫有些不可思议地回望过去,却是恰好与正在打量她的那道来自蔺景然的目光,轻轻相撞。
百里臻却是不动声色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的位置,隔断二人的视线交流,同时剪短地介绍道“太史司马迁。”
阿绫选择闭嘴,仿佛被讨论的不是她。毕竟,百里臻都替她说了,她实在没有必要把同样的话再重复一遍。
“原来”蔺景然原先在沉思,听到百里臻的话之后,仿佛豁然开朗一般点了点头,又看向阿绫道,“没想到竟是小姨父。”
阿绫
继“姐夫”之后,阿绫又喜提“小姨父”的光荣称。
这大半夜里,她的神奇操作、风骚走位让多少人无语,如今,这不,也轮到她了。
果然天道好轮回,且看苍天饶过谁。
阿绫果然很想抬头,无语问苍天了。
她还没嘲讽完人家的“小舅舅”,她居然就点击获得了“小姨父”。来到这个世界,她自认为没做半分钱的贡献,却好像撞了狗屎运一样,一脚一个皇亲国戚当她的亲戚。这运气,也不知道是该谢谢系统了,还是谢谢系统了。
阿绫默默朝虚空中,翻了个白眼,也不管系统有没有看到。
“真是没想到居然能碰到小姨父。”蔺景然似乎很懂对方的痛点,一口一个“小姨父”,叫得阿绫直觉得恶心,“更没想到小姨母,居然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说着,他笑了一下,态度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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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雕小剧场
阿绫小舅舅?
臻臻你那么激动作什么?又不是喊你
阿绫小舅舅啊!
臻臻现在流行问夫君喊小舅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