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 下部 非耶? 末篇 三十三
转机来自天气,这个季节少有的一场雷暴大雨突然降临,天空瞬间转作墨色,这令得卢若铭一方生机乍现。
“娘娘,我们最好分开走,否则目标太大。让师兄护着公主由西向北去,我们则由东,援军应该就是从北边过来。”
卢若铭其实也已想到这点,对方兵分多处,分散搜索的力量会比较薄弱,如果他们分头逃跑应该比较容易隐藏行踪:“好,但是你同仓暅一起保护真真宛儿,我这里有孜莱足够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娘亲——,我们不要离开您,娘亲我们怕,娘亲——”
真真宛儿双双扑进母亲怀里,小小身体连带声音都在发抖,卢若铭将两人从胸前挖出来,替她们整了整沾满雨水的貂皮斗篷,温柔但却坚决地说道:“真真宛儿,你们不是一直想做女中豪杰?这是个机会,来,让娘亲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勇敢。如果你们听话并且努力,娘亲、你们、还有大家就可以活着等到你们的父王和你们的大哥带兵回来救我们,听明白了吗?”
“娘亲——”
“来,乖,要相信娘亲,相信父王,相信大哥,也要相信你们自己,我们一定能够平平安安见面回家的。答应娘亲。”
“嗯,娘亲,我们会乖……”眼看着带着哭声的一双小女儿被仓暅战如旋带进漆黑山影间,卢若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似的颤抖连连。
“娘娘当心!”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山石间跋涉,卢若铭不觉想起了上一次在王家牧场的逃亡,那回是被缠了足,这回是怀了六个月的身孕,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
“不行,孜莱,我不能再走了,再走孩子就保不住了。”感觉腹痛如绞,卢若铭就着小珂的扶持倚靠在一块山壁上,而这时他们的身边已经只剩下三五个贴身郎卫。
对手擅战的程度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一路的弩箭暗器如影附形,他们不断有人受伤丧命,也不断有人分头诱敌甚至主动出击狙杀,但是却始终无法完全摆脱追捕,眼看追兵又近,剩下的五人中又有三人扑进了黑暗,随着兵器撞击喊叫声起,卢若铭深深吸气再度开步。
“当心,前面是悬崖。”不知不觉间他们走上了一条绝路,幸亏孜莱机警,及时出声止步,否则湿滑泥泞里一个失足便万劫不复了。
“娘娘,这里好像有个山洞?”
“快进去。”
“娘娘,我们两个去外面守着,姑娘,这里交给您了。”
听他们对孜莱的称谓,这最后剩下的两名郎卫应该是王府旧人,突然忆起前尘,已经筋疲力竭的卢若铭有片刻恍惚。
“主子,您……”
“看,在那边,他们往那边去了,快!追!”不敢点亮,摸黑找到块平坦的地方,小珂正想扶着卢若铭坐下,洞外却再度传来追兵呼声。
侧耳倾听半晌,孜莱缓缓吐出口气道:“他们把人引走了,外面雨很大,洞口应该看不到什么痕迹,除非天再放亮,否则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
也感觉那些响动渐行渐远,卢若铭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正奇怪小珂怎么没在身边扶持就听见他尖叫了一声:“姑娘,您受伤了?”
“闭嘴!小珂,你想把那些人再嚷回来吗?我不过中了一箭,不碍事的。”
“小珂,扶姑娘进来坐下,你不用慌,以他们的兵力困不了陛下太久的。”
“你没事吧?”坐下后异口同声向对方问出这句话,两人都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儿,卢若铭再次注意到小珂不在身边,“小珂?小珂你在哪儿?”他的话音未落,孜莱已经霍然站起却又立刻力不从心地晃倒,而与此同时卢若铭也注意到暗沉沉的洞口处有数条人影晃动。
“为什么?小珂?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事到临头,卢若铭反而镇定下来,他侧身勉力扶起孜莱,只觉对方全身冰凉不住打颤,知她伤得不轻,卢若铭极力想拖延时间。
“你会知道的。带他们走!快,南制那小子就快到了。”回答他的是一个陌生的有些苍老的男声,跟着便进来数个男人将他和孜莱分别架起走出了山洞。
对方的行动速度真是很快,等卢若铭和孜莱被他们送回巢穴时,雨尚未停下。
看着这个工事坚固,易守难攻的营地,卢若铭只觉满嘴苦涩,原来拓跋恭平早已搬了家,原先的那个盘踞地被他们伪装得惨淡经营,而这个新的安身处却完完全全象个本地山民的村寨。
卢若铭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再加上有孕在身又经过这般仓惶的一番颠簸,等被带至山寨大厅已是狼狈不已,然而比起他的苍白憔悴满身泥污,已然蜕尽颜色倦意入骨的西敏毓也强不到哪里去,事实上这一路过来,他注意到这山寨里的大部分人,包括战士在内,都已年华不再,人人脸上布满忧患疲惫。
孜莱后背穿了一箭,从未见她如此苍白虚弱,卢若铭很有些心惊,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娘娘远道来访,先去梳洗一下吧。”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好一会儿,西敏毓方才缓缓开口。
虽说条件粗陋,但是浴水还算温热,衣履也还洁净,孜莱的箭伤被治疗得十分粗暴,但总算也上了药裹了伤,看着她依然晕沉的神智,卢若铭的心略微安定,看起来他们只是被绑票了,只要条件谈得妥,性命应该无虞。
再次被带上大厅,卢若铭虽然也很疲累,但依然还能站稳,孜莱却是晃了两晃便软倒在地,冷静地面对着周围人的无动于衷,卢若铭沉住气等待对方发盘。
“小珂,好孩子,你做得很好。如果想,你现在可以告诉他们,你这么做的原因。”小珂的出现打破了现场沉默,说话的是一个老者,卢若铭依稀记得他在音都王宫曾经见过,仿佛是个宫廷仆侍。
小珂已经过梳洗,面对着卢若铭,他已有岁月留痕的小脸精致依然:“小珂本姓訾。”
原来如此。
在甘棠多年,卢若铭当然知道浱虞王朝从立国开始宫廷近侍便统统姓訾,虽然是奴仆的身份地位,但他们中有许多人都曾为国为君立下过赫赫功勋,小珂应该原本就是他们派往安槐王宫的卧底。其实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比如南刻南制举兵南侵时他的反应是那么的激烈,比如他从没打算成家安居,比如这次他在乌隽的突然病倒。
“小珂本是甘棠国主派往安槐的卧底,虽然,在安槐的时候,娘娘待小珂恩重如山,但是甘棠,终究是小珂的故主家国。娘娘悲天悯人惠泽四方,小珂只求娘娘能够不计前嫌度人水火。”最后一句话说完,小珂俯身叩拜,袖在腕间的匕首便在同时直直切入自己腹部,刀光血影间他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满满全是忠义难全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