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非耶中篇四十四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四十四

“不可能!”

这是卢若铭接到消息以后的第一个反应,但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明了整件事的发生过程。

东园悦的长子成人,南王受命进宫司礼道贺,晚间的舞乐宴饮尽是宫眷近臣,据说气氛和乐,东园悦甚至提出要将长公主嫁予世子。却不料席间变生肘腋,刺客出自舞姬目标是东园悦。

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形,好像是南王离得最近,挺身救驾时与东园悦各挨了一剑,就在众人忙着捉拿刺客检视伤情时再度有暗器偷袭,这一次竟然是宫廷近侍,东园悦被利器穿额南王则是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蒺藜。

眼见宫中大乱绶王引御林军前来救驾,手脚到处直接导致东园悦额崩毙命南王不治而亡,跟着他又以剿杀刺客为名大开杀戒血洗王宫。

东园怀悍然发动政变踏着血亲重臣的尸骨不顾一切登上王位的结果是安槐天下大乱。

接获消息之后整整三天卢若铭都处在一种梦游状态,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都是停滞的,他依然按时进出衙门,依然从容理事,然而吃不下喝不进睡不着不知所云不知所闻不知所谓。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修真的会死。

他曾经担心过修的结局,害怕他会为自己的理想遭人误解被人陷害血溅史册,但那个过程应该是轰轰烈烈震古烁今悲壮惨烈扼腕发指的,怎么会这样安静怎么能如此突然怎么可以那么仓猝,他的消失。

不,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一觉醒来他会发现他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下一只鸷鸢南飞便会带来纠错的讯息,修怎么可以死,修怎么能够死,他的理想他的抱负该怎么办,他的百姓该怎么办,他的他又该怎么办,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如此怪异他要怎样才能面对没有他的将来。

“铭儿,”

愣愣盯牢眼前的邸报,那是甘棠官方发出的关于安槐国变的通告,整整一晚卢若铭不言不动,连日来南筇南筠哭喊拍抚出尽百宝始终也拉不回他的神智,不料孜莱一声浅淡忧伤的呼唤却教他醒悟现实恸哭失声。

听着那呕心沥血已有着成年人低沉嘶哑的绝望嚎啕,孜莱止不住泪流满面,而南筇南筠更是把持不住哭倒在地。

“世子”,“复仇”,“杀死东园怀”,……

卢若铭哭得昏天黑地,然而孜莱口中这些断续的言词却在蒙昧恍惚中深深锲入了脑海。

是的,复仇,不仅东园怀,他要灭了东园全族为修殉葬。

陡然失重架空的世界因为一种相同强度名为仇恨的情感出现而免于了坍塌的危险,如同回魂般他再度振作起来,投入政务的热情更甚从前,忙得日理万机废寝忘食,人却沉静得怕人。

“铭儿,”

“什么事?”自卷宗里抬起头卢若铭有些不耐地看着孜莱,他有许多事要做,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夜深了,你该注意身子。”

原来是南筇南筠见劝他不住去搬了救兵来。

“我不困。”随意敷衍一句卢若铭再度埋首文案。

“铭儿,世子来信要我送你回国。”

“噢?那你怎样打算?”静静抬头,烛火掩映间卢若铭的眼色深浅难辨。

“我也认为回家对你好一些。但是很多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你有什么好建议?”孜莱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卢若曦,我已经20岁了,而且现任甘棠国司藏知事。”淡淡说完卢若铭重又拿起笔。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以为我便没办法送你回去了?”孜莱的话说得慢条斯理,然而动作却迅捷如闪电。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卢若铭霍然抬眸,眼见纤纤素手已然触及他的脉门,力道却被一柄横飞而至的利器生生截断。

看着没入书案的小刀孜莱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影子?”

“两位夫人不用惊慌,阿隗只是不想爷被人胁迫。”门边暗处一道倾斜的身形冲着吓白了脸的南筇南筠颔首致意。

“你的一条腿呢?”侧身凝目孜莱冷冷发问。

“若非卢爷,何止一条腿,隗某这条命也已交待在大牢里了。”

“所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猎手隗影竟然甘愿隐匿奴市卖身做了别人的厨子?”

“哼。姑娘,没了一条腿如影附形或许要打折扣,不过杀人用的从来都不是轻功。”

“杀人?你也不问问你这位恩人的真实身份就打算如此维护了?”

“隗某猎人一向只问赏金,不问黑白。”

“阿隗,劳烦你备车送我去司藏旬衙门。”已将案头一摞文牍整理停当,卢若铭起身移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敢!”卢若铭这句话将孜莱的注意力从突然出现的独腿厨子身上移回,她的语气神情变得异常凌厉,“想想自己的身份!你真的以为一个隗影就挡得下我?!”

驻足转身卢若铭沉沉开口:“姊姊,没了王爷我有足够的理由消灭你,千万不要给我借口和机会。”

气势受挫孜莱若有所悟,眼前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助的孱弱少年,此刻他一向内敛深邃的双眸熠熠如火,仿佛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所有身受的委屈伤痛都在里面熊熊燃烧。

被灼痛般眯了眯眼孜莱放缓腔调:“铭儿,没有我配制的药水你根本无法隔着易容材料沐浴清洁,而且这次易容也就快到期,如果不及时清除更换你会非常难受。”

“我亲爱的姊姊,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比被囚在他二人的床上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相信我。”想起往昔种种卢若铭咬着牙笑得悲喜难辨。

“卢爷,车已备好。”是隗影再度现身惊醒了他。

“爷,您要去哪儿?”一直瑟缩一旁的南筇南筠眼见卢若铭走得义无反顾,语音凄恻地奔上前。

“卢若铭本是孤魂野鬼,这些年承蒙两位照拂,感激不尽。”深深一躬,卢若铭挺腰拍了拍两婢的肩头,虽说身形仍是比他们纤瘦但总算身高长过了他们,曾经一度他还以为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共同的家。破灭的真快呀。

看来上苍就是容不得他身心安泰,以南王的死再次颠覆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世界。

何以言勇呀,这一次,他只但愿复仇这根浮木能够教他免于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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