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碗酱红，炒肝酱黑。
陆云日手执白匙，舀去一半炒肝，分至空碗，端给乞者。
“此碗！你我同食，下一碗，你再匀我一半。”
那乞者见有得吃，边接边应：
“嗯嗯……”
火烧林备全一分，火烧卤煮、羊肚、豆汁、焦圈……
陆云日缓夹慢咽，纵然饥肠辘辘，却吃的慢条斯理。
……
及至，乞者吃完半碗炒肝，火烧林再为他打了一碗。
陆云日记忆超群，因乞丐再有，手持空钵，前去索“饭”。
“该还了！”
“大哥，可怜可怜小人，你都吃五碗菜，定是饱了，这半碗就舍了吧。”
乞者面露哀求，屈肘环护炒肝，拒绝陆云日的“锁债”。
“人立于世，必内于诚，外表于信。”
“汝今日借饭不还，他日如何于他人碗中借来一口饭？”
“一举一动，虽不必感于外人，却必诚于己心，得失如何，全由自取。”
陆云日一连劝了三句，未有说服乞者。
“小大人，寻常乞丐，十天半月，难得一顿饱餐，今日得小大人恩赏半碗，只当便宜，哪里会还？”
火烧林希冀攀附，言语尽是谄媚，
“小大人，如未吃饱，小店情愿再送一碗。”
……
鹤轩视若无睹，拣筷吃菜，怡然自得，不置可否。
陆云日微微一叹，
“汝可自失信义，必受信义之罚。”
说罢一招擒拿手，制住乞者，一把夺过炒肝。
转至饭桌，自均半碗，复又交给乞者。
“你奶奶的，你都特么吃饱了，凭甚拿我的炒肝？”
“兄弟们过来评评理，这个狗东西，之前赏我半碗，现在又要回去，那不是屙屎自吃？”
乞者抱着半碗炒肝，喷着唾沫星子，吆喝众丐。
众丐目光如刀，盯着陆云日，如判官审视一生功绩。
陆云日面容不改，无悲无喜，面对怒骂、指责、怀疑，若无旁人，一一吃下。
“草拟奶奶的，如不是锦衣卫老爷好心，你岂能有的吃？”
“娘个老西儿，抠抠搜搜，当什么官？”
“便是当官，也是贪官，岂能如锦衣卫老爷这般仁善。”
乞者对陆云日无尽贬损，对江鹤轩不住褒扬。
因见陆云日吃喝有容有度，并不胡吃海塞，修养刻在骨子里。
“怨不得尔等异人，自恃甚高！”
“如尔这般道德修养，实该往热火烘炉中历练一番，假使历练得真，未必不是一位凌虚真人。”
鹤轩邪邪一笑，
“求官无错，本官只带你入门，至于如何爬，全由尔决。”
陆云日拱手谢恩：
“多谢大人。”
“本官拣了一个入世君子，心请不错，众人有赏。”
“乞丐每日管饱一顿，价钱仍旧翻倍，这是三百两银票，尔等三家一人一百。”
催动纯阳内罡，外附银票，搓成一卷纸卷，分射摊位廊柱上。
崇北坊，东巡捕厅。
江、云鱼贯捕厅总房，鹤轩手持官照文书，拜会道：
“刘总捕，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江老……大人？”
刘总捕先是一愣，忽见锦纹团簇，立刹口舌，改尊变称：
“早闻高升，难得一见，而今一晤，尊贵非凡！”
官场中人，素来如此。
即便昔日同寅同僚，当日如何贤兄贤弟，亦因官衔而变。
便是那日总捕张三德，再见江小旗，亦得称一句“大人”。
至于私下交情，全靠两人心意。
闻听对方口称大人，直呼官职：
“刘总捕言重，升迁匆忙，少尽同僚之情，甚是惭愧！”
“如今，难得有位远房亲戚，愿意当差，恰好为江某尽心。”
话着，招呼陆云日：“云表弟，快来拜见捕厅总捕。”
两人见礼寒暄，自有文章。
而后，鹤轩把官照文书亮出，附带百两银票，奉给刘总捕。
“本官表弟心眼儿太实诚，人呆如鹅，请总捕念着香火情，略作官照。”
摸票子，那可是一门人人皆可练会的活计。
总捕刘乃个中好手，一摸面纸，心惊：“一百两？”
面上先是一喜，后又一苦，欲要婉拒，却见鹤轩漫不经心的说。
“这年头？”
“外人不如自家人贴心铁热，想那表姑愿拟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只因世道艰险，惨遭奸党株连……”
刘总捕那话至口边，急咽回肚，眸光一闪，因道：
“大人哪里的话！实诚人好！实诚人办事牢靠！”
“表弟哪！还不多谢谢总捕？”
“现如今一个萝卜一个坑，捕厅是好地方。”
江鹤轩“市侩”无比，弹着手指，指了指“律令森严”。
“多谢表哥！多谢刘总捕。”
陆云日躬身作揖，和颜悦色，无悲无喜，全无书蠹的自命不凡，引得刘、江眼神颇惊，暗自啧奇。
……
出将捕厅，鹤轩忽然止住步伐。
“九州官场乃格外注重出身，汝为异人，先天不足，加上第一份差使是捕卒，后天不足。”
“先天、后天，皆有不足，好似密网，缠缚于汝，如何攀爬本官给你三个抉择。”
陆云日仰望青冥，复又作揖：
“大人手笔，令人叹为观止，此去磨难重重，却非无望。”
“云某，定会一展所学，将大明扭回来。”
鹤轩知他心中甚高，敬佩之余不禁暗叹。
“第一抉择，本官升多高，汝就可升高。”
“第二抉择，凭武功封侯拜将。”
“第三抉择，名师出仕，文官参政。”
陆云日略作思忖，一展新换上的儒袍：
“大人，云某愿选三。”
“嗯，路由尔自抉，本官为汝择一大儒。”
……
崇教坊，阅文楼。
“齐楼主，本官前日游历法华寺，遇一丑僧，他赐本官一佛柬，说不日将有一位奇人求本官讨食……”
鹤轩列座客席，细品香茗，将陆云日的经历娓娓道来。
齐一书一展柬贴，谛视金文：
江河湖海云游客，丑相美性一老僧；
……。
“果真神僧所书，姻缘际合啊！”
稍微思忖，因陆云日目光清澈如水，面无波澜，微微颔首：
“暂于阅文楼做个伴读书童，三年有成，再行传法。”
“多谢楼主。”
陆云日躬身行礼，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肉条一一奉上，全了儒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