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何草(四)

“若不是钱将军手下留情,李某三个照面之内早己落马,又怎有机会射将军一箭!”李旭谦虚地说道,不敢自认比武获胜。

钱士雄一身铁甲,羽箭射在身上根本无法让他失去战斗力。而不顾一切射其面门或者战马,又对不住他手下留情的善意。所以,李旭认为自己这一箭射得纯属投机取巧,勉强算赢了也没什么好夸耀的,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落败。

见他这般谦虚,钱士雄更不敢自认取胜了,摆了摆手,大声说道:“若是方一上马你就用箭伤我,我哪里有机会刺出第一塑。赢了就是赢了,俺老钱又不是那输不起之人!”

二人你推我让,谁也不肯自认胜利。正悻悻相惜的时候,传令兵送来左武卫大将军将令,命二人一同到点将台问话。李旭和钱士雄相视而笑,牵了战马,托着铁盔,并肩走到了点将台之前。

此刻,校场周围的弟兄们热闹得己经乱开了锅。大伙虽然各有拥戴对象,但谁也没料到这场比武最后是如此结果。护粮兵们固然扬眉吐气,府兵们也都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军中演武规矩,骑兵相较,先下马者为输。只要有一方下了马,另一方即便有心伤害,也不得追杀。所以钱士雄将军占尽上风时才一再要求对方下马投降,以便他就此收手。而那个骑黑马的楞小子居然赚了钱将军一箭,然后又跑到将军身边下了马。这番输赢,的确己经无法论了。

大伙指指点点,都道钱将军运气差,打了半辈子仗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骗了。至于双方恩怨,此刻早己抛到了脑门之后。

点将台上,左武卫大将军麦铁杖、左A卫大将军宇文述等人也乐不可支。大伙见过在比武场上放冷箭伤人的,却没见过像李旭这样把冷箭放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更没见过明明上前一步,就可以将对手推于马下,却主动跳下来认输的。笑了一会儿,麦铁杖命人将钱士雄的头盔呈上来,反复端详了一遍,站起身,走到将台边,冲着李旭问道:“小子,这一仗你明明赢了,为何又要认输?”

“钱将军从开始就手下留情,卑职怎能不知道好歹。况且若真是生死相较,谁还会给卑职三番五次虚张声势的机会!”李旭拱了拱手,客气地回答。

这句话答得甚合麦铁杖心意,老将军心里暗暗称赞眼前这毛头小子知道进退。点点头,目光转向钱士雄,问道:“小钱,这一战你可认输!”

“末将无能,失了大将军颜面,甘领责罚!”钱士雄红着脸拱了拱手,答道。

“分明是仲坚下马在先,钱将军怎么能算输了!”唐公李渊带着刘弘基等人也凑上前来,谦虚地退让。

两军阵前,讲究的是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向钱士雄这种故意把长塑刺偏的举动没人敢做,李旭这种接二连三放空弦的做法更是不可能发生。如果二人一上场就以死相拼,这番较量的确结果难料。

“叔德不必客气,分明是你摩下的这位小兄弟赢了,老朽又怎是那输不起之人!”麦铁杖此刻倒又豁达起来,冲着李渊拱了拱手,说道。

李渊职位远比麦铁杖低,赶紧抱拳相还。双方你一句唐公,我一句老将军,一时亲密得如多年未见得老友重逢一般,把所有不快都抛到了脑门之后。

“既然如此,依老夫之见,就算双方打平。不知道麦老将军和唐公意下如何?”左ig卫大将军宇文迷见此刻大伙心中都没了敌意,索性顺水推舟当起了和事佬。

“宇文将军倒是甚会说话,老朽若再客套,岂不成了那小气之人!”麦铁杖回过头来,笑着扫视了宇文迷一眼,说道。

“宇文述将军断得公允,李某多谢将军美意了!”李渊也侧过头来,向宇文述表达发自内心的“感谢”!

众将领们齐声大笑,都道今天看到了一场精彩比武。钱士雄塑上造诣惊人,黑马少年的弓上修为也堪称不凡。赞叹了一会儿,麦铁杖又转过身来,对着李渊说道:“今日是我摩下弟兄惹事在先,看在老夫份上,望唐公不要计较。”

事情发展到如此结果,早己远远超出李渊的期望之外了。作为一个正落魄的五品督尉,他又怎能跟手握重兵的三品大将军较真儿。说了两句管教不严,导致属下侍宠而骄的客套话,笑着把事情揭过了。

当下,李渊唤过刘弘基,命他给老将军赔罪。麦铁杖避而不受,拉起刘弘基的手臂,说道:“老夫人老糊涂,难免没轻没重。打了你一鞭子,望世侄莫要往心里去。”说罢,命人取了一把千锤百炼的大横刀来,算作向刘弘基致歉。

刘弘基再三推辞不下,只好将刀收了。麦铁杖又唤过钱士雄,先谢了他替自己下场比武之谊。然后命人取了二十吊青钱,交到钱士雄手上,低声吩咐:“待会儿大伙散了,你跟弘基去一趟那位秦兄弟家,把兔意子们砸坏的东西都给人家赔了。若是钱不够的话,尽管找司库参军支取。告诉秦家小哥,今后众府兵谁去他府上骚扰,就是不给老夫长脸。让他该动刀动刀,该用箭用箭,莫顾着老夫情面便是!”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左武卫的人挨了打还要赔钱,等于完全承认今天的事情错在自己身上。李渊见状,赶紧上前敬谢,麦铁杖却不肯将说出的话收回,以大将军身份硬逼着刘弘基等人将钱收下。然后,一手拉了李渊,一手扯了宇文述,笑着说:“没兔感子们今日一闹,咱们也少有机会聚齐。既然来了我军中,不如一起去喝个痛快。至于那些后生晚辈们怎么折腾,且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去!”

众将领哈哈大笑,一场风波在嘻笑中烟消云散。高级将领的酒宴上自然没李旭和刘弘基这种不入流武官的席位,二人互相看了看,向李渊、麦铁杖等人施礼告别。钱士雄有任务在肩,当即也脱了恺甲,牵着战马跟了上来。

方才一战,钱士雄让得光明,输得磊落,众护粮兵见到他,自然客气有加。刘弘基先安排两个旅率带着弟兄们回营,然后在校场边缘喊过秦子婴,当着钱士雄的面,把麦铁杖的意思说了,希望他不要再为今天的事情介怀。

“小小的一个院门,怎值得这么多钱!况且麦老将军不追究咱们打伤他摩下士卒的过失,秦某己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再要赔偿!”秦子婴上前与钱士雄见了礼,淡淡地回答。

他家境不错,被损坏的东西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麦铁杖今天那几句侮辱之言却给他在贺小姐二人的婚事上留下了沉重的阴影。秦子婴当时故意拿房子和门修复的事情来岔开贺若梅的话题,心中又何尝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在他眼里,麦铁杖和宇文述那几句话于梅儿心中留下的伤害,又岂是用钱能赔偿的?

一时间,场面又有些尴尬。钱士雄是代表麦铁杖来的,拂了他的颜面恐怕甚不合唐公与麦老将军彼此之间修复关系的初衷。刘弘基行事素来老成,上前拉了拉秦子婴胳膊,笑着建议:“子婴,不如咱们请钱将军去家中坐坐。他是个麦老将军摩下第一名将,把麦将军意思带到了,我想贺小姐心中也会好受些!”

今日的事情,全凭刘弘基仗义出头才落得这般结果。秦子婴是知书达理之人,当然不能不给刘弘基颜面。看了看兴致甚好的众人,又看了看满脸窘迫的钱士雄,只好露出几分笑脸来,客气地回答:“道歉就不必了,钱将军若不嫌弃,不妨到我家中坐坐。以免将来有人趁麦老将军不注意,又借着他的名头上门找茬!”

“不会,麦将军方才有言,谁再敢去你家闹事,就是不给他颜面!我左武卫的人虽然鲁莽,却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钱士雄红着脸拱手,回答。

众人说了几句缓转气氛的话,一同上马杀奔秦子婴的家。李婉儿、李世民姐弟喜欢热闹,也尾巴一样跟了过来。到了秦子婴家门前,再度看见凌乱现场,钱士雄更觉惭愧,早早地就跳下马背,弯腰清理起门口的碎石乱木来。

他这般实在的举动,弄得秦子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上前伸手相搀,请虎贪郎将大人先入内喝茶。

“由着它吧,明天我从营中调派些兄弟来,还不是一柱香功夫的事情!”王元通一边将客人向屋子中请,一边嚷嚷。

“就是,麦老将军客气了,修这院落哪用如许钱财!”齐破凝笑着打圆场。他二人一个管房屋营帐,一个管恺甲器械,帮自己的朋友修修院落自然是顺手牵羊的事情。况且钱士雄这个人官职虽然高,架子却不大,很对大伙脾气。

众人嘻嘻哈哈进了院子,笑闹着要求喝弟妹亲手奉的茶。还没等走到客房门口,两个刚才打架时不知道躲向何处的仆妇红着眼睛迎了上来。

秦子婴一见二人脸色,当即呼吸就滞了滞,不顾周围客人多,冲口问道:“王妈,李妈,你们刚才去哪了!梅儿呢,她现在怎么样?”

“票老爷,夫人,夫人她走了!”两个仆妇抽泣着回答。

“走了,去了哪里?”秦子婴冲口问了一句,推开两个仆妇,撒腿奔向了后宅。

众人也被仆妇的回答惊呆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楞了好一会儿,刘弘基才率先稳住了心神,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个仆妇质问:“贺若小姐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们,我们被她打发出去卖菜了。等买完菜回来,贺小姐就不见了,她常骑的那匹马也不见了。我们以为是府兵又来了,四下去找老爷,却不知道老爷去了哪!”两个仆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汇报。

“有府兵来过么?问没问过邻居?”钱士雄也有些急了,声音虽然低,语调听起来己经是在怒吼。

“没,没有啊!邻居都说,只见到有人骑马出门,没见外人过来!”仆妇被他吓了一跳,大声哭了起来。

众人闻此,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当即各自牵了战马,分头出门去找。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天黑,也没找到任何结果。街上冷清寥落,没人留意到一个女子单独经过。只有管南门的兵士说,两个时辰前曾经看到一匹栗色的小马载着一个少年出门向西去了。他们见对方马匹神俊,衣服整齐,所以没敢仔细盘问去向。

“梅儿走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我答应过保护她,我答应过的?”秦子婴傻傻地站在院落中,喃喃说道地嘟Is。自从听完仆人汇报,他整个人便丢了魂儿,手里拿着根开了白花的枯草,既不出门去找人,也不听众人劝解。

“子婴大哥,梅儿姐姐有什么亲戚住在附近么?”李婉儿女孩子心细,上前低声提醒。

“贺若家的人都被皇上杀光了,哪有什么亲戚!”秦子婴苦笑着摇头,望着手中的枯草,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这是二人刚买下这处院落时,秦子婴从屋瓦上拔下来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此草生命力强,居然在瓦棱之中,凭借一点点雨水就能开出明丽的白花。所以,梅儿留下了它,并曾以此花为题谱曲。

“贺若家?”钱士雄茫然问道。到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姓氏非同寻常。大隋朝被皇

帝抄了的贺若家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将军贺若弼的家族。

“她是贺若弼将军的孙女!”齐破凝小声回答。世事无常,谁能料到当年威风八面的贺若弼也会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谁又能料到,他的孙女想嫁一个算不上豪门的垄右小家族,还会被人以为是家门之羞?怀远镇是一个边城,附近的燕郡、柳城都在数十里之外。一个弱小女子单身出门,四下里一抹黑,她的结局不用问大伙也能猜到。但众人都是军官,贸然脱了队,于军法不容。况且人己经走了两个时辰,除非出动大批人马四下撒网,否则无论如何也追之不上。

“子婴,其实这样也好。你垄右秦家毕竟是个望族!”旅率周文远上前几步,低声劝解。

宇文述和麦铁杖两个老家伙今天的话虽然伤人,但事实上却没说错。如果秦子婴不顾一切娶了贺若梅过门,非但为家族所不能容,今后其本人的前程也尽毁于一旦。

“所谓的豪门世家,不过是烂到了心的一块腐肉而己。周兄,你生在其中,难道就没闻到其臭么?”秦子婴突然间爆发出几分狂态,大笑着反问。

“子婴!”周文远被问得窘迫难当,无言相对。

寒风中肃立的众人,除了李旭和武士A两个人出身商贩外,其余都可以算作出身豪门。

虽然有的人家族兴旺,有的人家族稍微弱势了些。秦子婴的一句话,等于把大伙全骂了进去,当即,便有人冷了脸,说道:“相处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子婴兄是有志采菊东篱下的,我们等俗人,真是高攀!”

“采菊东篱,呵呵!”秦子婴大声冷笑,脸上全是眼泪“几位兄台切莫误会。此刻,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世代冠缨!”

说罢,也不理睬众人,掐着那根枯了的野草,径直走向后宅。

钱士雄知道此事皆因自家将军而起,不觉脸上汕汕的,率先告辞。众人又等了秦子婴一会儿,见他躲在房间中不肯出来,也只好先回营休息。一路上,大伙说起今天的事情,皆摇头为秦贺二人叹惋。再想想秦子婴最后说的话,又心有戚戚焉。以致于最后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回到军营,立刻各自扎回房间睡觉。

“我巴不得自己是柱国大将军!”秦子婴最后那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他是个将军,哪怕是个郎将,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府兵敢上门相欺。想着今天整个事态的起起落落,李旭心里震撼莫名。

灯火下,他又想起了孙九、徐大眼、阿世那却禺,还有跋A骄横,但不失磊落的麦铁杖。“功名但在马上取!”徐大眼当年说过的话,也再一次于他心里热了起来。

斗殴风波很快就平静了下去,除了对秦、贺二人的遭遇略感惋惜外,人们在心中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人在年少时节遭遇的磨难总是很轻易就被遗忘,但那些磨难对人的一生道路究竟有多大影响,除了当事人本身,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正可谓不打不相识,风波过后,护粮兵和府兵们之间的关系反而亲密起来。特别是将领之间的交往,从原来的不相往来到走动频繁,变化就发生在几天之内。刘弘基、李旭、王元通、秦子婴等人每每成为左武卫虎贪郎将钱士雄营内的座上客,钱士雄、孟金叉和麦杰等左武卫的将军们也缕缕在护粮军营地内被待为上宾。刘弘基天性随和,喜欢与豪杰交往,他这个秉性也影响了李旭。二人都是好酒量,无论到哪里赌酒都是大胜而归,时间长了,倒也在武艺和胆气之外,又闯出了酒豪的名头。

偶尔刘弘基当值脱不开身,李旭就只能一个人去赴宴。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尽量少说多吃,听着众将领在自己面前指点江山。钱士雄等人的职位远远高于李旭,所说的话题也的确都是他平常闻所未闻的秘密。这种情况下,他插不上嘴,也属于正常。

“麦老将军明晚想请你喝一杯水酒,不知道仲坚兄弟能否赏光?”一天宴后,醉眼涅斜的钱士雄在送李旭出门时,突然间拉住他的胳膊问道。

“麦一一老将军!”李旭肚子中的酒意登时醒了一小半,冲口问道。看看四下没人注意,低声又补充了一句,“就请我一个人么?刘大哥呢?”

“麦老将军只命令我邀请你,弘基那里,我不太清楚!”钱士雄虽然是个武将,回答李旭的话却很有技巧。

李旭不再问了,这一天早晚会来,在他射碎钱土雄头顶的铁盔甲,刘弘基就曾经提醒过他。

“麦老将军甚是爱才!”生性豁达而又处事圆熟的刘弘其曾经如是说,至于李旭该怎么应对,刘弘基没有指点,他坚持认为,人这辈子很多路要自己选,别人通常无法越俎代庖。

为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晚宴,李旭准备得煞费苦心。左武卫大将军在朝中官居正三品,他的邀请不是一名小小旅率所能拒绝的。而护粮军和府兵是否能和睦相处,很多情况下还要看这位老将军的心情。

麦铁杖老将军在不穿戎装时看起来很随和,他是江南人,个子不算太高,但看上去极为结实。肤色略深,纯黑色的眼睛和雪白的胡须相映成趣。大伙分宾主落了座,便有美人上前献舞,几曲广袖舒罢,酒意也慢慢浓了。

“小子,知道老夫为什么请你么?”麦铁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捧在手里问道。有侍女缓步上前欲替他布菜,被他挥挥手给赶了出去。

“想是老将军豪饮,军中找不到对手,所以特地命小子来捧杯!”李旭微笑着回答。“不过老将军可能被小子的虚名所骗,我酒量甚浅,只是酒胆足够大而己!”

跟在刘弘基身后历练多了,如今李旭在与高级将领的交往过程中己经不再像原来那样拘束。偶尔还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把自己不愿意回答的尴尬问题马虎过去。

但这一招显然对麦铁杖无效,老将军年龄大,顾忌也比别人少。笑着打量了一遍李旭,低声赞道:“你这后生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老实,不过这样也好,这年头老实人吃亏。老夫请你到这里来,首先是要感谢你那天进退得当,没让老夫难堪!”

“卑职无功,不敢受此赞誉。”李旭当然知道麦铁杖提得是哪天的事情,在座位上拱了拱手,回答。

“小子,在我面前,其实你不应称卑职,”麦铁杖又看了李旭一眼,叹息着说道。

这句话有些突兀了,不但李旭有些发蒙,一同来赴宴的钱士雄和孟金叉二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晚的宴会规模不大,只有他们四个人,所以一时间场面竟有些A尬。

底下献舞的美人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舞步渐缓,身形旋转出带来的袖花也跟着散乱。麦铁杖挥了挥手,美人们停止旋转,施了一个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或许我该称赞一下歌舞!”李旭心中暗想。但刚才的歌舞到底如何,他却给不出确切的评价。有资格唤舞姬入帐伴酒的人,至少是军中五品以上高官。像他这种旅率,连女人都不准带入军营,更甭说舞姬了。

”那天你和士雄交手,射中他头盔上那箭的确巧妙!”麦铁杖又干了一盏酒,好像回忆着什么事情般,低声说道。

“是钱将军先让了我,否则,我根本没机会抽出弓来!”李旭陪着老将军干了一盏,谦虚地回答。

看来出风头并不一定是好事,至少从今天的情况上是这样。最近一些日子,关于他跟钱士雄比武的事情己经在军中传了个遍。大伙都说护粮军中出了个可以百步穿杨的神射手,赞叹他的弓术之余,语气里还往往带着几分明珠暗投的惋惜。

“但更巧妙的不是那一箭,而是你应对长架那几刀!”麦铁杖再次喝干了一盏,面色渐渐红润,瞪大了眼睛,他低声追问:“这就是我找你的第二个原因,仲坚能否告诉我,是谁教了你那几刀?”

闻此言,钱士雄,孟金叉二人同时坐直了身体,当日李旭被钱士雄的长逼个手忙脚夫乱,没人注意他弯刀上用了什么样招术,此刻旭子老将军一得,二人锰然意识以,那几下拨打不是随而为,更像是一套成熟的刀术,只是因为李旭战经验不足,所以才未能发挥出其应有的威力。

“是卑职在塞外游历时,苏rx部的铜匠师父教导的。他好像姓王,但是没告诉晚辈自己的名字!”李旭见麦铁杖问起自己的师承,按照刘弘基等人强调过的说辞,小心地解释。

“是姓王么,他自己说的?身边还有别人么?苏q部在什么地方?”麦铁杖猛然放下酒盏,非常急切地问。

“苏啜部是一个啜族的小部落,在弱洛水和太弥河之间,居无定所。现在受突厥人庇护。师父说他姓王,以给人打铜器和在刀剑为生。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李旭想了想,回答中尽量把苏啜部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啜族活动区域。

“你放心,我和你师父不是仇家。即便是,也过了很多年了,没有力气去草原上找他!”麦铁杖仿佛想起了许多值得追忆的往事,目光深邃得如两个深秋的水潭。

“老将军认识铜匠师父?”李旭惊诧地反问。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他吧。除了他,也没人会跑到草原上隐居。”麦铁杖点点头,说道,“你的长刀也是他给打的吧,他现在腿脚还利落么?能喝多少酒?”

“是师父给打的。他现在身体很结实,喝三、五皮袋马酒没问题。那酒比米酒劲大,喝后容易上头!”

“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把见到他的详细情况说说?”麦铁杖仿佛对铜匠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执着地追问。

“其实晚辈知道得也不多!不知不觉间,李旭与麦杖之间就接近了距离,理了理思路,他把自己跟铜匠学艺的经过大致说一了遍,麦铁杖听得津津有味,不住追问其中细节,很多东西李旭在学武根本没有注意到,自然也无可告知,有些事情又涉及到李旭的,所以他也回答得含含糊糊。

“晚辈当时愚顿,没想到铜匠师父是个避世隐居的大贤,所以连他的名字都没追问!”最后,李旭汕汕地总结。

“你问他,他也不会告诉你真名。姓王,姓谢,又能怎么样呢。雄图霸业,一梦,是老夫执着了!”麦铁杖再次自斟自饮,语气中渐渐有了几分疏狂之意。

钱士雄、孟金叉二人也跟着陪了一盏。二人是麦铁杖的心腹,虽然不知道老将军说得是什么意思。但从话语中,可以体味到老人心底那份深沉的凄凉。

“他教了你多长时间?”过了一会儿,麦铁杖又问。

“大概五、六个月罢!只是随便练习,从没教过一个完整的套路。”李旭算了算,发现自己也记不太清楚具体时间。铜匠师父对自己的指导都是断断续续,率意而为。如果正式算,自己连跟他学过武都说不上。

“你那天那几式,是他自己创的?”

“是师父自己创的破塑,不过师父说他也没把握!”李旭点点头,坦诚相告。当日若不是钱士雄故意手下留情,自己根本支撑不过第三个照面。

“你没上过战场,当然在你手里施展出来没任何把握!”麦铁杖笑着摇了摇头,点评。

“前辈教训极是!”李旭躬身受教。从麦铁杖今天的表现上看,他与铜匠师父一定有什么渊源。想到军中传说南陈灭亡之前,麦铁杖曾经一度在陈后主摩下任侍卫。那他与铜匠二人熟识,倒也没什么奇怪了。

“也不算教训,招术再妙,没经历过实战,终也把握不到起精神髓。”麦铁杖再次打量李旭,目光越发温和,“你师父为什么留在苏啜部,你知道么?”

“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李旭的回答一语双关。平素待人体贴入微和关键时刻手段狠辣的两幅不同面孔的晴姨同时浮现在他眼前,“但晚辈认为,师父留在苏W部,更可能是为了一个承诺!”

“难怪他会看中你,你小子的确比表面上聪明许多!”麦铁杖仿佛非常欣赏这个答案,大笑着说道。

李旭轻轻笑了笑,举盏抿了一口酒。师父留在苏q部不是为了陈家那个女人,能在麦铁杖这里得到答案,他心里很高兴。在他眼里,铜匠师父是个英雄,不该为了一个心中只有仇恨的女人付出那么多。

“你师父我们两个曾经是知交,虽然他生于富贵之家,我只是一个盗贼!”麦铁杖回忆了片刻,简略地解释。“只是造化弄人,现在我算是大富大贵,他却成了化外野史!”

“但师父很开心,老将军活得也很惬意!”李旭举盏相劝。

“的确,从小缺什么,就越想追逐什么。得到的越难,老来越是放不下!干!”麦铁杖仰头,将酒盏整个翻了过来。

“干!”钱、孟两位将军爽快地陪着豪饮。麦老将军背后的陈年往事他们不想关心,跟着老将军活得痛快,官升得实在,对大伙来说己经足够。

身边的酒坛很快就空了,麦铁杖拍了拍手,命人再次搬上来几坛。给大将军喝的酒味道很淳厚,虽然劲头比起舅舅张宝生的私酿差了些,但入口后的感觉更温润柔和,很适合亲近的人边聊边饮。当侍卫们第三次放下酒坛退出后,麦铁杖放下杯子,说道:“以你的身手,留在唐公麾下下有些可惜,大战在即,护粮兵根本没有机会上战场,过后纵使能分些功劳,也不会太多……”

“晚辈武艺并不精熟,弓法还凑合,但战时双方都披着重恺!”李旭举起酒盏,抱歉地笑了笑。

麦老将军有拉拢之心,他从钱士雄等人平素的话中就能听出来。但想想唐公李渊对自己的好处,他实在有些不敢相负。

“仲坚,那天府兵和护粮兵的纠纷因谁而起,我想事后你也能猜出一二来!”麦铁杖见李旭有拒绝之意,低声提醒。

“晚辈知道。老将军想必也看出来有人在暗中挑拨!”李旭坦然回答。

“不是宇文将军!”麦铁杖摇头,“或者说不止是他,%I咱不提这些,我摩下还空着几个校尉的缺儿,你若答应……”

“谢老将军好意,但唐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李旭坐直了身体,毫不犹豫地答复。

麦铁杖没想到这么快就从李旭嘴里听到了答案,有些楞住了,瞪大眼睛第三次打量李旭,半晌,才笑着摇头,叹道:“也是,否则那人也不会看中你,教你学武。”

“无论如何,晚辈依然感谢老将军美意!”李旭也笑了起来,举盏相敬。

“干了!”麦铁杖大笑着捧起自己的酒盏,“士雄,有空多陪仲坚过过招,他的刀法需要和人练习!”

“是,将军!”钱士雄坐直身体,恭恭敬敬地回答。

“陛下在二月甲寅(初四)驻跸望海顿,就要到了,如若有幸蒙陛下召见,你好生做答!”麦铁杖在干掉最后一盏酒之前,无意间提醒。

“陛下怎么会召见一个小小的旅率?”李旭边喝边想。他断定麦铁杖一定是喝过量了决定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宾主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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