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阙,你脚腕上!”
一声惊呼自身后传出,眼角余光瞥到一片玄纱,盈阙回头看去,是影卿回来了。
盈阙顺着影卿的目光低下头。
鞋子规规矩矩地挨在凳子旁,她赤足踩在地上,因为正坐着,裙摆下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脚踝。
那粒在瑶池莫名出现的黑豆子上,不知何时,竟破出一点绿尖尖来。
“像是种子发了芽,真是怪哉……”影卿摸了摸,又问盈阙痛不痛。
其实是没什么感觉的,盈阙连它何时变化的都不知道,不过先前问过陆吾的,他既说是没什么,那便是没什么了。
“说没什么要紧,不必在意。”
“喔。”
影卿拿起搁置在妆台上,没有归入妆奁的月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盈阙披散着的长发。
两人都魂不守舍的。
半晌,影卿忽而说起:“盈阙,你要听花玦的话,不要再说不失丹,也不要去妖族。他是真的为你好,你既是为了他想去,那也该为了他不要去。”
屋里静了一会儿,才听到轻轻的一句应答:“嗯。”
“盈阙啊,我已看着你把亲成完了,也要走啦。”影卿朝着镜子里咧嘴笑笑。
盈阙愣了一下,方缓缓道:“才回来?”
盈阙说得清简,话里的意思影卿却听得明白。
这两年落拓人间,盈阙与花玦花簌却是不同的,他们是真的流亡,而盈阙名义上还是白泽帝君遣出来历练,细味红尘,要完成千年世的。
在旁的不知内情的神仙眼中,尤其是天族神仙眼中,盈阙与花玦已然分道扬镳,不是同路之伴了。
是以两年间,影卿常会甩下一道虚影留与盈阙以作障眼,而后便好代盈阙天上地上到处走一遭,留点痕迹,一是为了不教别人发觉,盈阙和花皇族那个魔子一起销声匿迹了,二是为了让还有疑心的人找不到这里来。
影卿上回在外面晃了一圈,晃了十天半个月,七日之前方才急匆匆地回来,往日却都赖在盈阙身边,恨不得半年才出去两三回,还懒洋洋地不肯走。
盈阙回过身来,与影卿面对面站着。
长发从影卿手中滑走,骤然空出的手不由得虚握两下,什么也没握着,她便将梳子递到盈阙手中,转身便要离去了。
“小狐狸。”
影卿低头看了看盈阙拉住她的手腕,忽而便想起了那日在忘川之畔,盈阙被那些神仙带走,孤孑离去的背影。
世上有种人,他们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他们总是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于这世间,不管身边簇拥着多少人,他们都飘飘乎仿佛遗世独立。
影卿自盈阙生来,便一直守在盈阙的身后,静静地看,她看得清清楚楚,盈阙便属此类。
可如今,盈阙身边来了一个她摒弃不了的人,他来了便再也不肯走,恣睢又嚣张地破开她们离世的冰封,满身伤痕地留在了盈阙的身边,盈阙不染纤尘,雪白的衣从此沾上了他的血,终教他的血落在了她的心头,再也揾拭不去了。他们站在一起,盈阙便仿佛从昆仑之巅,被诱落烟火尘世。
昨日,她在他的尘世,有了家。
影卿展颜笑道:“盈阙,你还是第一回留我呢。”说着便摇了摇被牵住的手腕。
盈阙缄默不语,她凝望着她,就如同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们彼此相望,仿佛一切心意都写在眼中,彼此相知,一眼便能看穿。
盈阙终于开口:“因为你从来不会走。”
影卿愣了好一会儿,复又笑了:“对,我不会走的。哪有……自己离开自己的呢,我怎么能离开你?”
盈阙说:“可你今日便要走。”
影卿答说:“十天半个月很快便回来了,同前几回一样的。”
“不一样。”盈阙皱着眉问她,“为什么?”
盈阙固执地不放开手,影卿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因为我别扭嘛!我想不明白呀!”
“何事不明白?”盈阙垂眸想了一会儿,忽而便撒了手,转身要去翻找什么。
影卿眼皮一跳,脱口言道:“我不要抄清心诀!”
……好罢。
盈阙翻找笔墨的手停住了。
影卿走上前,从背后揽住盈阙,头靠在她的肩头,手轻抚上她的心口。
影卿轻轻地喃喃:“我们是彼此,你爱他,这里有他,于是我也本该爱他的。”
盈阙默默地嗯了一声。
“我爱你们,所以我撮合你们来到人间过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所以你心中愧疚的时候,我开解你的心结,让你们高高兴兴地成亲。我终于帮你们成了亲,所有人都完满了。”
“可是为什么呢,我看着他,总是会想到你将我分生出来那一日,会想起就是因为他,我才从那个陪伴了你那么多万年形影不离的影子,还有做了三百多年的那只狐狸,变成一个有了血肉身躯,却不得不离开你的生灵。”
自从忘川别后,盈阙带着她们的心离去了,她胸口那块空荡荡的地方,便好像繁星填不满的墨夜,鬼魂填不满的忘川。世间不再好玩,小妖精不再有趣,想要的越来越多,可是将再多的东西纳入怀中,却依旧空荡荡的。
她总是会想,她们生而便在一起,陆吾便也罢了,可是花玦算什么呢。只不过是一场意外的天劫,意外地让盈阙去到了他的面前,他们原本不会相见,不会相识,他们本有天渊之别,明明相爱那么苦,相守那么难,为什么还要朝着最后无解的死局,一意孤行地前行,就是不肯回头,不肯停下来呢。
“盈阙,我好像……也很讨厌他。我别扭的性子越来越别扭了,我不想再看到他。”
盈阙为难了:“如之奈何?”
影卿咧着嘴笑:“这两年在人间行走,我学到了一个道理,求而不得,心痒难耐,三日不见,思之若狂。三日对我大约不大顶用,我出去个把月,说不准便又会爱上花玦啦!”
听影卿说得这般信誓旦旦,饶盈阙仍是将信将疑,却也只得应了:“好罢。”
于是影卿甩下一个虚影便要走了。
走了两步却走不了,影卿回头一看,袖子被拽住了,疑惑地望向盈阙:“嗯?”
盈阙摘下头顶的花环,摸摸那娇嫩的花叶,对影卿说:“小狐狸,帮我令这花环可留存得久些,好不好?”
“……昂。”
花玦盈阙他们都不能用法术,为了不让什么地仙或是过路的神仙鬼怪察觉,也只有让影卿带着花环飞去千里之外施个法,再给送回来。
“小狐狸,那白狼还未寻着么?”
“嗯,也不知躲去哪了。不过既已出了忘川,于性命大抵是无碍了。”
“如此不必再着意去寻了。”
“好。”
“早些回来。”
“好!”
几日之后,一只青雀衔斑斓花环,自南方飞来,落于西陵边陲一花林小院之中,留花环而去。
穿一条陋巷,过一座小桥,只见一家小小茶坊,生意冷清,只有临窗那张桌上,坐着两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
云鸟穿云而来,带来一片薄牋。
那个头簪焰焰凤翎的姑娘看完云牋后,璀然一笑,顿时满室生辉。
脑袋忽而被人从后头一推,砸到了柜台上的账本上。
“哎呦!谁啊!”小伙计怒气冲冲地回头一瞧,“……掌、掌柜的?”
“发你老子娘的愣呢!客官喊你听不见呐!”
小伙计忙从掌柜高抬的手臂下一溜烟钻出来,跑过去,看着两个天仙似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