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权是有作书请大汉出兵东三郡策应一番了的。
唇齿相依嘛。
此番江东出兵决绝而战,对巴蜀而言乃是极为利好的,怎么说巴蜀也得示意下。
丞相在回信中慨然作诺。
随后,令镇守在汉中郡的左将军吴懿,别遣了一支约莫八百的士卒,大张旗鼓顺流而下,待看见魏军得闻消息警戒了便归来。
对,就是彰显下存在感。
但足以对孙权要求的策应有所交代了。
因为顺着沔水而下,汉军只需一日便可临东三郡的前哨洵口戍围。魏军只要看见大汉旌旗出黄金峡一次,便要日日夜夜严阵戒备着,以免万一汉军果真驱四五千士卒骤然杀来,他们连示警的机会都无有。
毕竟,先前就有过一次西城之战了,而且魏兴太守申仪与魏荆州从事州泰如今都成了大汉的臣僚了......
彼安敢不慎!
故而,得悉消息的长安守备夏侯玄,在遣人去问司马懿是否要现今便领兵往上庸时,司马懿陷入了好久的沉默。
是时,职为大将军军师的杜袭亦在侧。
见司马懿沉吟不语,便轻声谏言了句,“都督,前日至的军报有称,天子已然发兖豫二州的郡兵往江夏安陆了。”
言外之意,乃是声称江夏战事吃紧,容不得巴蜀从东三郡而来威逼南阳宛城。亦是在隐晦的表示,前番所有人的推断都错了:孙吴此番来犯,并不会轻易罢兵而去。
“嗯,我知矣。”
被打断思绪的司马懿,轻轻颔首。
旋即,不知是思及了什么,倏然对杜袭莞尔而笑,“子绪早年客居荆州,不知今有雅兴故地重游否?”
嗯?
我在雍凉任事,何以言往荆州之理?
闻言,杜袭愕然。
待对上司马懿似笑非笑的眼眸后,不由心有所悟。
以手指了指荆州的方向,试言道,“莫非,都督乃是将欲遣兵......”
“然也!”
司马懿拊掌而赞,笑道,“彼贼吴屡屡兴兵来犯,今竟敢陈兵江夏小觑我魏国兵威,自是当令其折戟沉沙!子绪,我欲上奏天子,表请君为将、牛将军为副,督领关中两万精锐往江夏助战。”
牛将军,乃是牛金。
先前是曹仁的部将,今已在司马懿麾下任职多年,颇有勇力与将略,备受见重。
且他在荆州与淮右任职了许多年,对孙吴的战术很熟悉。
言罢,司马懿不等杜袭回复,便又紧着加了句,“但望子绪莫作推辞。关中备战的诸多事务调度,子绪襄助甚多,亦明了我何故如此行事耳!”
确实,杜袭明了。
他亦是秉持着不可令逆蜀得以修生养息时机的主张。
因为对于魏国而言,此时的巴蜀已然比江东更具威胁了——江东虽国力更胜一筹,但巴蜀有四百年汉室积累的威望与人心.......
故而他也知道,司马懿乃是为了不耽误岁末关中全军皆动的计划,便打算以关中精锐长驱去江夏,合雒阳中军之力将江夏的战事速战速决!
令孙吴一战丧兵无数,未来数年内都不敢来犯!
如此,魏国便能安心的征伐逆蜀。
至于关中两万精锐先去江夏鏖战,再赶回来关中备战巴蜀,届时是否会陷入师老兵疲、难以临阵等不利,司马懿顾不得了。
或说,他已然没有更好的调度了。
天子曹叡既然将兖豫二州郡兵调往江夏,日后若战事不顺僵持,必然会从关中调兵去助战。与其坐等不知哪一日诏令来,尚不如现在便自发表请出兵助战,将关中兵出的时间制约在可控范围内。
且一旦孙吴退兵,增援东三郡的关中兵力亦可以转回来了。
“都督既有言,我敢不效命?”
须臾间便明了其中利弊的杜袭,拱手而答。
.....................................
陇右,瓦亭川。
此地丘陵起伏、沟壑纵横、梁峁交错,并非是驻军的好选择。
但源于如今魏国唯有从高平城出兵来犯陇右,这片东可至萧关、南可至街亭的高川便有了一座汉军营寨塞道而落。
镇守之军,乃是受右将军吴班节制的句扶部。
此刻,他正与郑璞并肩缓缓行在山道中。
郑璞乃是转运粮秣而来的。在各部将率皆各司其职的时候,闲在冀县的他便当仁不让的操持些督粮秣之事。
而如今他要去的地方,乃是汉军的葬地。
因为此地道路亦唤做萧关道,他数次在此地督军鏖战,也数次亲手安葬了许多战死的袍泽。依着他的习惯,既然临此地了,必不可免要前去坟茔前横笛一曲。
“滴答~答~~”
谷伴着最后几滴马奶酒敲落在坟茔前的沙砾上,郑璞将酒囊随手扔给扈从乞牙厝,出声招呼在不远处怔怔看着远方的句扶,“孝兴,归去了。”
性情慷慨果敢的句扶,最不耐这种感伤气氛,故而在郑璞横笛时便离得远了些。
“哦,好。”
应了声,句扶身手矫健的从山石上跃下。
待走入山道弯拐处,回首亦望不见那些坟茔后,他方轻声发问,“子瑾以为,此番逆魏兵扰河西,我部可有临阵之时否?”
“呵~~”
早就习惯目睹生死的郑璞,闻言不由轻笑了声,作戏言道,“孝兴乃是在此地驻守久了,便汲汲临阵邪?”亦不等句扶作答,他便微微摇了摇头,“河西战事起,逆魏是否会遣兵来攻此地在于两可之间。不过,依我来看,几率不大吧。”
“唉........”
不出意外,句扶顿时唉声叹气了起来。
他委实是许久没有临阵了。
自前番随着丞相迎战大举来犯的曹真后,他便一直驻守在此地,百无聊赖的羡慕着郑璞、关兴与姜维等人在复凉州之战中大放异彩。如今已然拉开序幕的河西之战,他又无缘参与其中,如何不意兴阑珊呢?
自然,他并非一直都无所事事。
逆魏郭淮督军出扰陇右与祖厉城,他扼守之地乃首当其冲。
但丞相那时有命各部坚守即可。
且那郭淮并没有来攻,仅是派遣数波斥候远远观看一番便归去了。
令他每每见了,总忍不住咬牙切齿:鼠辈郭淮!既不敢来战,还出兵作甚!每日损耗的粮秣不作数么?
求战不得的他,竟是连对方损耗粮秣都操心上了.......
“孝兴扼守此地,乃我军重中之重也!可见丞相对孝兴之信重,何故汲汲于求临阵邪?再者,他日待我军粮秣充足、骑兵组建得当,大举兵入关中之时,孝兴必然为催锋前部也,何故急于一时?”
对这位生死之交心思了如指掌的郑璞,见状,便宽慰了几句。
但不料,句扶听罢更加沮丧。
从身后扈从取来水囊一顿牛饮后,方没好气的对郑璞说道,“子瑾莫宽慰我了。我虽在此地,亦知军中用度不足、粮秣堪忧等事。兵出关中,至快亦需五年之后吧?我还要在此地驻守五年,唉~~~”
郑璞无言以对。
因为句扶所言半分无误。
甚至,如若河西之战持续太久,消耗大汉太多粮秣与拖延建立骑兵的时间,恐五年之后都无法兵临关中。
所幸,句扶亦非那种满腹酸气之人。
沉默了少时,他便舒展眉目,将心中郁郁尽抛却云外,“许久未与子瑾谋面了,我营中有些士卒闲来猎得的野味,正好邀子瑾抵足而谈。”
“好。”
闻言,郑璞笑逐颜开。
倏然,又扬眉故作诧异而道,“噫!我藏在车中的机子酒,竟是被孝兴发觉了?”
“哈哈哈~~诙啁竖夫!”
“彼此,彼此。哈哈哈~~~”
...........
鱼羊为鲜。
野羊本就鲜美,再佐之腊鱼一同放在釜中炖烂,咸甘之味袅袅洋溢在不大的军帐中,不断撩拨着鼻息,令人不由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围坐的句扶与郑璞却没有动竹箸,仅是偶尔拿起温好的酒水斟一盏,言笑晏晏的叙着久别之情以及对河西战事各抒己见。
一直待到暮色低垂,句扶随手添加柴薪时,才嘟囔了句,“义弘为何迟迟未至?莫非他身为骑督,竟是迷途了不成!”
郑璞亦不由侧头看看了军帐外的暮色,随口作答,“或是被他事耽搁.......”
话语未说完,却见一个雄壮无比的将率恰好出现军帐前。
来的正是骁骑将军赵广。
笑吟吟的拱手作了一礼,嘴上却是打趣着,“背后议人者,非君子也!”
边说,边大步近前,径直坐在为他预留的席位上,捞起酒盏一饮而尽,才感慨道,“许久未见子瑾了,亦是许久未尝此机子酒之味了。”
确实,赵广已然许多未露面在众人前了。
与句扶同,督领三千骑兵的他驻地在关川河一带,职责乃是护鹯阴-祖厉-陇右三地的联通与丝路商贾周全,以及警戒乌水(清水河)河谷的敌情。譬如魏国郭淮部兵出高平城后,并没有对汉军各处戍围刺探攻击,便是赵广一直督骑蹑足在侧,令他不敢擅动。
自然,赵广亦许久没有临阵了。
但他比句扶幸运了些。
郑璞转运粮秣与句扶部,顺势遣人去寻他来,乃是因为丞相有口信与他。
已然赶去武都郡督领河西战事的魏延,前些时日作书信来与丞相,打算暂借赵广一用。
对,仅是暂借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