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所谓执念
万丹书使用腿部推进装置弹射起步时的强大反作用力将脚下沙地炸出一个大坑,大量的沙尘在空中飞舞,在包裹住他身体的罡气流动包裹下,俨然成为了一场小型沙暴。
撕裂空气的呼啸风声,沙砾与钢铁撞击的噼啪作响,义体装置最大功率启动的震动鸣响,罡气于通路之中极速流转的低沉轰鸣,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沙地上奏响了一场为战斗作为佐料的奏鸣曲。
虽然李盈缺并没有看过多少次这位改造得只剩下一颗大脑还是原装的武夫同僚出手,但在那一刻,源自武夫之间的共鸣在向他悄声耳语,自己的这位同僚,这个已经改造到了牙齿的钢铁武夫,在战斗的最开始就已经燃烧了全力!
而他的另一边,将竹丈插在沙地之中的剑阁出阁人,面对着这威势惊人的一击,全然没有任何慌乱或是惊讶,只是极为平淡地向着前方挥出手掌。
他的出手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有他手臂上的两个球形万向关节之间电磁吸引装置因巨力牵扯而发出的淡淡嘶啦声,侧面佐证了这一式也并不简单。
拳与掌,皆是义无反顾地向着彼此\t迎去,而在二者碰面的一瞬,一场风暴在沙地之上骤然炸响。
那是一阵极为沉重的撞击声,如果非要形容,就像是使用工地拆迁使用的撞锤去撞一只扣在地上的大铜钟,将其猛然砸得四分五裂的声响。
随着“撞钟”声响起,一具躯体从烟尘之中猛然飞出,在沙尘之中划出一个人的轮廓,如一颗炮弹一般摔在了沙地上,在落地之处,又形成了一个大坑。
那根翠绿“竹杖”从沙尘之中伸出,“竹丈”只是简单地一扫,就将烟尘尽数扫净,凉十三拎着棍子,一面轻声叹气,一面向着那具躯体的坠地之处走去。
“我师父在我走前,给我了一份被命名为“天下英雄榜”的数据档案,让我小心地保存在我的主文件夹之中,师父说啊,出去之后,要打架一定要找这榜上的人打,榜外的臭鱼烂虾,不仅不能为我的破境积累经验,还只会污染我的数据库……”
“我出阁之前还以为师父是在吹牛呢,难道这世上,只有写在“英雄榜”上的人才配做我的对手了吗?我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吗?哎,不听师父的话,师父说的果然不错,趁着数据库还没被污染,我得趁早收手。”
那具躯体坠地之处的那个大坑之下,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坑中爬了上来,他的右臂以及整个右半边身子都已经消失了,全身的外附装甲已经被刚刚的那一掌轰得尽数碎裂,没剩下一块完整的,更不用提仿生皮肤等仿生部分了,更是几乎一点也不剩下。
仅仅是一击,就让他惨不忍睹,几乎失去了人样,虽然对改造度超过95%的完全改造者来说,这种伤害远远不至于致命,只需要小小的修理即可复原,但在眼下的激烈战斗之中,他已经可以说是失去了战斗力。
然而,他还是倔强而可笑地站起身来,向着对手举起了残缺的左臂。
凉十三略有些惊讶地挠了挠头,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唔,这样还能站起来吗?看来我刚刚的发力计算产生了误差,嗨,沙子太多了,估计是混进我的cpu里了?打完这一架如果能活着,我得想办法把自己拆开做做清洗……”
身体已然残缺的武夫,发出一声猛虎般的凶猛咆哮,一层灰白色的罡气从丹田气海炉中而起,沿着他还仅存的经脉系统流过全身,在身体的残缺部分上,灰白罡气不断漏出,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直坏了的气罐。
“我……还没……死……继续!”
凉十三的絮絮叨叨立刻止住了,他的面皮上露出了一些难以言说的神色,含着几分惊讶,几分敬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我知道了,看来不是我的计算有误,是少算进去了一些东西。”
在看到那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弱小者拖着残败的身体,从沙坑之中站起身来求死的一瞬间,凉十三隐约感到自己的认知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几乎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走出过剑阁的他,在此前最重要的人生价值便是习武,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武道疯子,也是一个纯粹的杀人机器,在平素里的休闲项目,也只有斩杀沙海里前来惹事踢馆的各派高手。
那些鱼龙混杂的各种“高手”,几乎每一位都比眼前的这位更强,但其中却没有一人,能在面对死亡之时展现出此等状貌。
他曾经认为,能够衡量武夫的唯有强大与否,但在刚刚的那一刻,他长久形成的”武力至上”价值观像是一只破壳的蛋,“啪”地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
武力的确能决定绝大多数的事情,但对于武夫而言,似乎不止该有武力这么简单。
钢铁与经脉之间,支撑着的似乎还有某种摸不见,看不着的东西。
哦,那就是所谓的“执念”么?
他渐渐地知道了,虽然眼前之人不是自己的一合之敌,但他绝对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对手,甚至让自己感到了些许不可名状的恐惧,自己的确从他的身上学到了某些与武道无关的东西。
他郑重地将“绿竹杖”拎在手中,脚下步伐逐渐加快,向着那个残破身影疾速冲去。
对于武夫来说,对一位可敬的对手——甚至能够说得上是教会自己某些东西的老师的表达敬意和认同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尽全力地,将其杀死,再将自己的记忆模块当作他的埋骨之地,让其永远地留存在那里,除非大脑被格式化,就永远也不会遗忘!
他的身上第一次出现肉眼可见的罡气波动,那是一种乌金色的浑厚罡气,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他的身上和手中“绿竹杖”上,罡气流转之间,隐约有异兽大妖的凶鳞状波纹在身周流动。
围观的众人都近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位与他们并肩作战许久的同僚,今日就要枉死此处,葬在黄沙之下,这种场面,是任谁也不好接受的。
奥莉薇拉的双手十指紧扣,因极度的紧张,她的指甲已经嵌入了手掌的肉中,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前将要发生的那一幕,而是几乎下意识地看向了自那个雪夜之后,就在她的潜意识中能够斩破一切逆境的人——
并没有让她失望,在她将目光转过去之前,那个人已经冲了出去。
凉十三全神灌注的盯着万丹书,手中“绿竹杖”已经被罡气包裹得变成乌金之色,如蛟龙出海一般汹涌而来!
万丹书的嘴角流出了大量混杂着各种半凝固状态的电解质液,面对着对手有着滔天威势的一击,他所能做的,只有将左手握成拳,他已经几乎能够看见,自己的身体将在那根棍子捅出的一瞬,被暴风般的罡气碾压成渣,混杂在沙地之中……
“老万,现在就寻死,还是太早了点儿!”
他的身体突然被左后侧传来的一股力量击中,沿着那股力量的方向在沙地上翻滚了了起来,在一片天旋地转之间,他感受到了一股猛烈的冲击波覆盖了自己的身体,将身上几个勉强悬挂在主干上的零件彻底撕了下来,随后,他一头扎进了沙坑之中。
“妈的,怎么回事?”
虽然他嘴上这么自言自语,但刚刚那道声纹是他非常熟悉的,那是那位在他们眼中“神通广大”的李兄弟的声音。
“操,真是……为了管老子的闲事儿,已经不要命了吗?”
他勉强用左臂和腿部的残余部件将脑袋从沙子里拔了出来,看向刚刚自己所在的位置。
刚刚那个自己站着迎向死亡的位置,现在站着手执黑伞的李盈缺,那柄诡异的伞在他的手中展开,凉十三的“绿竹杖”,正在向着伞面轰去!
绿竹杖与黑伞伞面相撞,那根包裹着乌金罡气的棍子液不能将那柄伞撕裂,但李盈缺的力量与对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虽然黑伞能替他挡下罡气,但实打实的力量还是让他的身体腾空而起。
在起飞的那一瞬间,他能感受到自己四肢义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骼,每一条仿生韧带和肌肉,都已经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对手的发力再多一点,或者是自己用以对抗的罡气在少一点,估计身体就会立刻四分五裂。
他的身体在沙地上划出一道弧线,砸在了上百米远处。
凉十三身上的乌金罡气顿时熄灭了,他将手中竹竿插在地上,面露惊骇神色。
他大概能看出那个突然出现的武夫的层次境界,正是因为如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自己的那一击,他怎么都不该能接的下来。
他那个境界的武夫,别说接下那看似简单,实则融入了他毕生所学的上百种剑法真髓的一戳,就是看也不该看得清,就算看得清,也绝不该有化解之法。”
虽然身体已经砸在了地上,但刚刚的那一击余力仍旧未完,那余力推动着他的身体在沙地上极速滑行,机体与沙地摩擦,擦出无数炫目的火花,为了刹住自己,李盈缺抽出腰间长刀插入沙地之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以刀伞撑地,勉强站起。
凉十三见他站起身来,扯开嗓子地远远喝到:
“你……你又是谁?你怎么接下我的一击的?”
李盈缺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吐掉嘴里满满的一嘴沙子,没去理会凉十三的提问,转而向着万丹书喊道:
“老万,对不住了,我没有尊重你的武夫执念,但是啊,兄弟劝你一句,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听过吗?”
还没听到回答,他就自问自答到:“你应该没听过,如果你死在这了,葬身于黄沙,那就永远地输了,青山不在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之时,你只有活下去,才能继续磨练自己,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日子,变得比曾经击败你的对手更强。”
万丹书的听觉传感器还没坏,他清楚地听到了这一番话。
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黄沙地上,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理,有理啊……李兄的话我一句没听过,但……都很有理啊……”
凉十三见李盈缺没回话,他的语气更加焦急: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难道阁下也是师父交给的英雄录之中的一员么?”
李盈缺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什么天下英雄录,我肯定不在拿中国东西上面,我不过是一届无名小卒,至于要问我怎么看清你的招式,怎么知道如何化解……我说是我运气比较好,你会信吗?”
凉十三皱紧眉头,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起来:
“运气比较好……运气,运气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看来运气对武夫来说,一样非常重要啊。”
旁观了这一切的大公子嘴角向上扬起,缓缓地摇了摇头,向着凉十三缓步走去。
“剑阁的小子!我看你很不错啊!这样的身手,还是有向我讨教的资格的,这些人和你我的所见所闻不是同一境界,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既然是来找我的,那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如何?”
听到这句话,他立刻不再纠结刚刚的“异状”,恭敬地望向尉迟濯,慌忙鞠下一躬。
“晚辈……多谢尉迟先生指教!”
李盈缺这才勉强松下一口气,强忍着浑身剧痛,小步跑到万丹书身边,将他的身体扛在肩上,向着他们的悬浮载具那边跑去。
大公子将重剑插在沙地上,皱眉问道:
“既然是出身于剑阁,那么,你的剑在哪呢?”
凉十三拍了拍手中的竹竿。
“不敢欺瞒尉迟先生,这便是我的剑。”
大公子笑道:“哦,是吗?”
他放开了巨剑剑柄,继续向着那位对他来说堪称“精彩绝艳”的晚辈走去。
“尉迟先生,您不用剑么?”
尉迟濯指向他手中竹竿,狂妄一笑。
“如果这便是你所持之剑,我也不会用剑,我虽然开始老了,但一根棍子,还伤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