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开玩笑的
在他平常的状态下,那柄黑伞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远比正常武器的大小要大,但握在那怪物的手里握着,看着就很匀称了,如果是一个正常人拿着一柄正常的伞,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的比例吧?
他如此想着,这样就对了,黑伞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为了“人”而设计的。
智械方丈的本体正悬浮在一处高高的沙丘上,沙丘之上有着一个沙子堆成的高台,沙子高台顶端,是那位方丈坐着的莲花座。
李盈缺瞬间看明白了,在现实世界中,那个沙丘和沙子堆出的高台,就是幻境内的通天阶梯和恢宏寺庙。
燃烧着妖火的怪物现身后,方丈声音在沙丘之上,以及他看不见的那片幻象之中响起——
“凡我佛弟子,皆听我言!梼杌邪魔以现,如果不在此诛之,二十年后,有将有魔头降世,屠戮沙海生灵,我辈僧众,皆需舍身伏魔,邪魔伏后,便诛其朋党,亲手伏魔,丧身魔手,皆是无上大功德,死后得以归去西方极乐世界!”
“西方极乐世界”几个字好像是某种暗号讯号,这几个字一出口,所有僧众便好似陷入了疯魔,尊者们不停不休地诵经,菩萨们则是挥舞着手中的各种法器,似乎在进行着某种诡秘的仪式。
在那怪物周围围成一个圈子的十二位罗汉并没有轻举妄动,还和那只怪物保持着相互对峙,他们背后生长出来的触手在有规律地律动着,大量的触手交织在一起隐然构成了一张大网,要将那怪物罩在其中。
那只怪物佝偻着身躯,站在沙地上,纹丝未动。
平静清澈的潭水上,清晰地映照着现实世界中的景象——那只可怖的怪物,在它头颅部位的甲壳上,那猩红泛黑的妖火之下,两股幽蓝邪光从火光之下渗透出来,不休地跳动,那蓝色邪光好似勾魂摄魄,甚至比起这个周身燃火要更加吓人。
他坐在石头棋盘上呆呆地看着,诸葛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愣愣地看向那个梼杌的红影,它被长剑插着心口,又被老僧按着脑袋,匍匐在地,虽然在尽力挣扎,但无法挣脱长剑与老僧的压制。
“它……把它放在哪,没问题吗?”
诸葛缓缓摇头。
“暂时,他暂时做不到挣脱压制夺取你的心智,但你要做好准备了,从此之后,它就会变成这里的常客了,甚至能直接和你进行交流,你恐怕永远都无法它了……当然,嘿嘿,这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儿,是吧?”
“我现在感觉脑子很沉,意识不清楚,也是这个原因?”
“是啊,那是正常的。”
李盈缺略带踌躇地指向清亮的水池表面上照映出的那个躯体正在蠕动膨胀的怪物。
“那个……是我吗?”
诸葛兑冷笑:“嘿嘿,不是……你信吗?”
“不……不信,那就是我,它能把他们都解决?”
诸葛学着他的样子,伸出右臂,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不用担心,不用多想——我们就在这好好看着吧,可是一场好戏啊,你把自己想象的太弱了。”
十二个浑身闪烁灿金“佛光”的罗汉背后伸出的所有手臂全部两两合十,在那些手掌同时合作一处之时,一阵低沉的撞钟声响起,怪物身上的妖火都变得黯淡了一些,它的口中发出一阵低沉的嘶吼。
它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罗汉”扬起了空着的那只爪子,闪烁着血光的五柄长刃,在黑血雨中闪烁着黑光。
“咄!”
十二位罗汉同时发声,骤然便有极大量的铜色触须从沙地之下钻出,如老树树根一般的盘根错节,众多触手各自分工,有的缠绕,有的切割,有的戳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很快那只怪物的身体就被触手死死地缠住,整个包裹成一团,甚至已经看不到它的本体了,只能看到一团团如成群的铁线虫般扭曲纠缠在一起的铜色触手。
妖火会将触手烧烂,但罗汉们从地下招出的触手却近似无穷无尽一般,数量极多,烧掉一根,就再生长出两根缠上去。
黑色的粘液,血色的甲壳碎片,还有大量难以言说的东西,从那一大团扭曲纠缠的物体之中飞出。
李盈缺看不见那只怪物了,只能听见它的呜咽嘶吼。
在那怪物被困后,被长剑插在地上的梼杌红影的挣扎顿时变得更加剧烈了,红影的体积,也渐渐膨胀了起来。
诸葛兑厉声喝道——
“和尚!放一点劲儿,给它发挥!”
“诸葛施主……”
“别婆婆妈妈患得患失!现在是生死时刻,只要挺过去,一切就能解决!”
老僧两条雪白长眉纠缠在一起,他看着水池上映出的那些“僧众”。
他知道一旦放松了对手下这一片残魂的控制,很快这里就将尸横遍野,而且要死的还是与他相同的佛门弟子……
但他们真的算是“佛门弟子”吗?
联邦内部的佛寺仅仅只是蛊惑信众,让他们自愿送上钱财,说破天不过是一群骗财的骗子,而这些为了前往极乐世界而无所不用其极的“师兄弟们”,他们手中的人命,可不会比梼杌宗少。
那条长到望不到边际的“朝圣队”,其中的每一个都是一条无辜的性命——不,把他们变成那样,要比杀死他们更加残忍,梼杌杀人,拿来炼丹入药还是血祭制成傀儡,杀人时不过是一死了之,他的这些师兄弟们,却要将人的大脑掏出,再加以特殊保存方法延长其寿命,装在素体之中,只要素体不坏,大脑便要一直经受煎熬……
他们的恶行与血债,让这位来自旧时代的老僧感到胆寒。
老僧长眉一横,毅然将手一抬,从红影的头中抠出来了某样东西。
是一枚黑色卵石棋子,和那枚棋子一模一样的,在红影的脑门上还镶嵌着六枚。
提起一颗棋子,梼杌红魂的体内立刻爆发出一股强劲气流。
李盈缺再次看向水池水面,在怪物被触须束缚后,十二位罗汉同时高高跃起,他们身上各有一只手臂手掌极速地膨胀起来,变得比原先大出数十倍,众多僧人身上的佛光连成一片,在半空之中形成一只硕大无朋的手掌形状。
那山岳一般的巨大佛掌,正铺天盖地地向着地面上那只缠住怪物的触手结成的茧按压下来。
佛掌看似下落缓慢,实则越落越快,轰然按在沙地上的一刻,产生的巨大冲击波,让数百吨黄沙满天弥散,血雨与沙尘暴混在一起,荒芜沙海陡然变成一片杂乱肮脏的炼狱。
看着这副场景,诸葛兑不屑地轻哼一声。
“还以为有多大神通,看着好大的架势……结果就这么一点儿动静,也就能让你掉点皮,根本伤不到内里。”
似乎就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沙尘散开后,所有僧众都惊骇无比地看到了,在刚刚佛掌按压下来形成的巨坑中心,那个怪物依旧佝偻着身躯,以怪异姿态站在那里。
不,它和刚刚不一样了,它的躯壳比刚刚更加狰狞,大量的血色甲壳在肆意生长,乍一眼看,那浑身尖刺的怪物简直像是一只海胆成了精,甲壳之间的缝隙,还有着许多漆黑毛羽,它的尾部还生长出了七条长长的,像是尾巴一样的器官,同样也是生长满了黑色羽毛。
不止如此,更加显着的变化,是那怪物身周燃烧着的妖火范围比刚刚整整大出一倍还要多,散发着烧焦蛋白质气味的黑火,从它的双足下开始燃烧,在沙地上肆意爬行,火焰以它为中心,将越来越多的面积化为自己的领地。
怪物仰起虎首状的头颅,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咆哮,它甩开右爪中捏着的那柄黑伞,原本黑色的伞,现在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血红,伞上的凶兽纹刻好像活了起来,从伞上流到了怪物的身上。
无数甲壳与银色金属纠缠的硬质组织如飞湍瀑流般从伞下生长出来,好像一条条金属巨型蜈蚣,那些银色蜈蚣向着坑底冲去,在怪物的身周再纠缠一圈,为它再披上一层外甲,在大量金属蜈蚣的推动下,那只怪物的身体腾空而起,纵身一跃,便跃到了沙坑之上。
十二个罗汉好像不知恐惧为何物,再度结成阵势,他们各自使出无数神通,操控着无数触须形成各种法相,以最猛烈的攻势向着怪物全力围剿过来,猩红内息,灿金佛光交替闪烁。
那怪物低吼一声,声音不再声嘶力竭,听起来倒像是一声嘲笑,伞下伸出的众多金属蜈蚣上全部燃起漆黑妖火,妖火蜈蚣分成十二分,分别向着十二个罗汉冲去。
罗汉们的各种攻击看起来都是威力无比,可落在那些蜈蚣上,却连蜈蚣表面燃烧的火焰都打不散,仅仅只是拦住那些蜈蚣,不让它们近身,就已经让罗汉们倾尽全力了。
原本铜色的罗汉,他们经过了极度改造的肉体上开始渗出淡蓝色的不明液体,原本铜色的表皮,变作了诡异的蓝色,恐怕这正是他们已经超载肉体的证明。
他们再度结成那个圆形阵法,才能勉强顺利抵挡住金属蜈蚣的攻击,但就算挡的下蜈蚣,那黑色妖火还是会粘在他们的身上,如附骨之蛆,无法甩掉,无法熄灭,黑色妖火灼烧皮肉,啃噬组织,就算以“佛法”抵抗,他们的身躯被烧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怪物的本体只是气定神闲地匍匐在圆阵中心,看着被蜈蚣纠缠的罗汉们,似乎很有乐趣。
估计是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罗汉”们突然改变了战斗风格,他们都如发疯一般,包裹着金光的大量手臂如曼珠沙华花瓣绽放,向着阵中心的怪物杀去,蓝色液体从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渗出,每一次攻击,都有蓝色液滴四处飞洒,分外诡异。
那粘在他们身上燃烧的妖火,都被他们置之度外。
不过他们的绝命突击不是没有效果,怪物召唤出来的蜈蚣群在罗汉们近乎疯狂地进攻之下只能收缩半径。
罗汉们越来越靠近圆阵的中心,一只只手臂,即将直接打在那怪物的身上……
怪物骤然挥起左爪,将伞下伸出的所有蜈蚣一并斩断,黑伞收起。
而被切断的那些蜈蚣上燃烧着的黑火,海纳百川般汇成一团巨大烈焰,回到了怪物身上,如一件妖火羽衣。
黑伞挥斩而出,斩成一个圆弧形状。
李盈缺看出来了。
怪物斩出的那一击,是自己很熟悉的一招——那是惊蛰剑录中换做桃花落雨的一剑,这样唯美名字的剑招,却总是被他来用在这把伞上。
怪物用的正是那一式。
那一刻,他才真切地有了“那就是自己”的实感。
赤黑妖火,腥风血雨,凶煞邪气混做一团,构成剑罡,成为了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打出的最声势浩大的一式。
只是一招就让七八个罗汉以及他们扭曲纠缠的大量触手触须统统化作飞灰。
它的身周妖火愈发灼烈,且如有生命一般,自行找寻着一切活物,在刚刚一击之中保住性命的罗汉,也一个个地在火焰之中化作灰尘和黑色粉末,汇成了沙海的一部分。
智械方丈见势不妙,猛然念起一段急促的经文,在那经文催促下,众多僧众和菩萨,如陷入疯狂般向着怪物发起冲锋。
它做出的应对,只是再向着石阶下拥挤着的僧众挥起黑伞,妖火变在它所指之处凭空绽放,那些僧众远不如罗汉们那样坚挺,在黑色妖火灼烧之下,很快就尽数化作飞灰。
李盈缺看着那副画面,若有所思,过了一阵,突然喃喃地念叨着:
“我突然觉得啊,当梼杌宗主,好像也挺好的。”
诸葛兑吓了一跳。
“你疯了!你以为宗主是你想象的那样……”
李盈缺坦然一笑,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