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烟火
吕苍岩的眼中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他提着那串菩提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左手挂着的菩提珠串。
不知他是回想起了曾经的那段时光，还是那个曾跟在他的身后，叫他“哥哥”的女孩。
太上忘情，太上忘情……何其难啊，我又何时能步入那等境界？
眼前这个打算以性命来抵抗自己的小子，似乎正破坏着他心中的昭昭天道。
只得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我还活着的“亲人”已经够少了，我串子上挂着的珠子也够多了，姓李小子不愿做我徒儿，他的死活我也不该多管……罢了罢了！你去吧，只是出了这离元门，你的死活，就只由你自己负责了，这也是件好事，姓李的小子能否扛过这一劫，就看他的造化了。”
袁熙睁开眼睛，他的眼中露出名为希望的光。
“真的么……”
吕苍岩无奈地松手，放开了他的身体。
“痴儿，痴儿！你去吧，我会给你擦屁股的，无论是要和尉迟濯硬干，还是去找太玄真教的那帮人，都随你去吧，从今天起，你就不是重明的五公子，你的一举一动，都与重明无关。但你记着，一是假如你还想回到这里，就别搞出太大动静，二是别想着和尉迟好说好商量，既然下了决心，就要以最狠的手段，搞死他们。”
袁熙凄惨地仰起面庞：
“真君您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么？那为何……”
吕苍岩摇摇头。
“再往后的事儿，我也算不到了，我只知道这是你的心魔劫，过了此劫，你未来大道宽广，前途无量，过不了此劫，灰飞烟灭，归于尘土。”
“你去吧，记住，无论你到底是要干什么，都要尽你所能地活下去，活着回来见我。”
“活着？”
袁熙迷惘地晃了晃脑袋。
“活着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么？”
“有意义，就算为了她，你也该活着。”
“如果是为了她，我该快点死了，下去陪她们母女才对。”
“不，你忘了她死前给你的那封绝笔了么？”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神秘的暗号，让袁熙猛然回头。
“大舅哥！”
“她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是……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那种信，她也给我写了一封，她在死前将你托付给了我。”
吕苍岩甩下这最后一句话，血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
受到入侵的天基武器“长匣”，在卫星轨道将共112枚地鳞石棒投向李盈缺一行人所在的雪峰，按照计算，其实只需要36枚就能够完成饱和打击，将那座雪山范围内的一切碳基生物化作灰烬。
但112是方青鸢死时的年龄。
“大舅哥，对不起啊……你说不要让我搞出太大动静……但……如果不这么做，我可不是大公子的对手，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嘿嘿，嘿嘿！就算是惊蛰真君，也算不到我会有这么一出吧？嘿嘿！你现在一定很后悔，那时候没宰了我吧！”
“大舅哥，对不住啊，对不住啊，我知道你已经来找我了，我暂时还不能随便死啊，你要稍稍等等我，到时候自会把小命交给你的……”
袁熙仰头看着满天落下的火雨，嘴角露出近乎癫狂的笑意，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仿佛看到几十年前，他与她站在太玄山顶，用他第一次制作的粗糙无人机阵列远远地观看重明建邦日时放的满天烟火。
她拽着自己的衣角，羡慕地说：“有这样美的光景，那重明恐怕是蓬莱乐土也比不上，若我能离开这里，一定要和熙儿一起去看看，不是用无人机传过来的影像，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师父……”
清丽美人娇笑着伸出手指，在俊秀青年额头一点。
“怎么还叫师父？快快改口！”
“嗯，嗯，娘……娘子，重明的烟火，你很喜欢么？很久没见你像今天这么高兴了……”
“啊，喜欢啊，在山上何时见过这样好看的光景……”
美人嫣然一笑，伸出手来握住青年握的紧紧的拳头。
“但我今日高兴，可不仅是因为烟火。”
青年长长吐出一口气。
“师父！袁熙定然会精进修行，迟早有一天，要将你从山上接下来，若你喜欢烟火，我就要为你放起一场最大的烟火，不止是烟火，还有这广阔世界的珍奇异物，万水千山。”
她的眼角泛泪，伸出葱白双手，细细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嗯，嗯，师父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将头靠在青年宽阔的胸膛上，缓缓地闭上双眼。
“哥哥小时候就对我说过，每一个修士，在天上都会有命星相照，指引前路，从前我总在想，为何我头顶就没有那一颗命星照耀？这些年我明白了，熙儿，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命星啊，有了你，哪怕这世界只剩下无尽沙海，在我眼里，也胜过了万水千山。”
她柔柔地向着青年伸出小指。
“答应师父的话，一定要做到哦。”
……
过往的回忆，与惨淡的现实混于一处，只留下一片凄凄惨惨。
袁熙血红的那只独眼中仅剩下了无尽的痴狂。
“鸢儿！现在我有力量保护你了，你和我说过，你最喜欢看烟火了，你记得么？现在我给你放了一场最厉害的烟火，你看到了么？”
斯人已逝，自然是看不见烟火了，但还活着的人能看得见，比如李盈缺与尉迟濯。
雪山上那些巨大的身影，再不像刚刚那样淡定地端坐在雪坡两侧，在那一刻它们同样感受到了毁灭将至，混乱的妖力在山上四溢，那些有翻山倒海之能的大妖，在此时全部陷入了慌乱，它们各自使用神通，抛妻弃子，动用一切手段，只为离开天基打击的毁灭范围。
它们当然不知道打击范围，它们能做的，只有将生活了千年之久的家园扔在背后，尽可能快地逃离这里。
李盈缺冷静地问道：
“尉迟先生，听你意思，这天基武器的轰炸，也奈何不了你，是么？”
“是，我有办法扛下这一击而不死，但我没法子护住你们！”
“若是硬生生扛下来，尉迟先生会如何？”
“我……估计会伤及筋骨，如果在轰炸后敌人发动进攻，恐怕也会力不从心。”
李盈缺紧皱眉头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度睁开双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小池旁的石棋盘桌上。
幸好在自己的脑袋里，还有一支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后援队，时光暂停的错觉，能让他在危急之刻得到喘息时机，这便是自己最大的优势所在。
诸葛兑在他自己的素体里面，除了他之外，大家都在。
灵枢面色沉重，玄定大师闭眼专心摆弄他的那串佛珠，唯有梼杌的红影很是兴奋，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
又或者是它看出了，在这次的危机之中，自己不能不借用它的力量了。
遭遇绝境的频率太过频繁，李盈缺甚至有些不好意思看向灵枢的面庞了。
“没什么可愧疚的，吾主，在你决定用你的肉体承载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的一生将会波涛汹涌，这也是我们的宿命，只能接受。”
她温柔且无奈地看向李盈缺。
“十分感谢你的理解，那么，既然如此说，你似乎已经有解决的方案了？”
“有，我比你更早发现了天基武器的打击，在我感知到情况不妙后，立刻就开始了计算，得出了一个结论，一个我不太喜欢的结论——”
她冷着脸，将手指指向某个正欢欣雀跃的血红色影子。
“如果想要化解这个危局，不得不集合我与它的力量。”
“哦？”
李盈缺看向梼杌，没想到灵枢接受这个危险的“外来者”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实际上自己与梼杌签订那个协约，是在给灵枢增加了很大的负担，只有她在，只有她能限制梼杌，保证自己的自我意识。
“这个妖孽——它虽然一肚子坏水，无时不刻不在想着怎么夺舍我们的躯壳，但它对我们的承诺的确都是真的，没有欺骗我们。”
“例如修复灵窍这件事，它的确做了，而且确有成效，在你沉睡的两天之中，它将那把黑伞之内剩余储存的所有能量都拿来修复你的灵窍……”
“嘿嘿，我的居住之所要是乱七八糟破破烂烂，那我可受不了啊，看不过眼，看不过眼！当然要亲自动手，修修补补哇！要想富，先修路，灵窍灵脉即是修行者体内的通天大路，路不畅通，人不清爽！”
红影贱兮兮地在他的面前挥舞着从身体轮廓内伸出的触须。
灵枢皱眉看向它。
“你是早就有预感今日之事，才这么急匆匆地来“修路”？”
“嘿嘿，莫要高抬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小子这一路确实风险重重，找来的靠山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靠谱，谁知道他哪天再遇上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不得不防啊，你看，现在不就是了么？”
“哼！什么妖魔鬼怪，你才是最厉害的妖魔鬼怪……罢了，也多亏了你，若没有你，恐怕大家伙都得完蛋。”
灵枢郑重言道：
“它帮我们修复灵脉，虽然现在只修了少少的一部分，但能让我们再度使出一道剑气了。”
“剑气——剑气能化解眼前局势么？”
“很可惜，不能直接化解，如果仅有长匣只扔下几根“飞剑”，那或许可以，但那只天基武器，整整向着这座山头扔下来了113支“飞剑”，数量太多，仅仅一道剑气，根本斩不尽。”
灵枢很是无奈地叹气。
“哎，根据计算结果，只有一种法子，我将剑气交给它，让它用那份能量来加以发挥。”
梼杌凑上前来，两根伸出肢体之外的触须勾住了李盈缺的双腕。
“是啊，是啊，请相信我，我是有办法的，不过……可惜，这一次，我不能完整地遵守我们之间的契约，我需要完整地拥有你的身体的控制权——如果按照约定，将四分之三的意识由你控制，恐怕计划无法达成，很多手段，需要由我亲自操刀。”
还未等李盈缺驳斥它，梼杌率先举起“手”表示抱歉。
“哎，都怪我啊，我只是“我”的四分之一，和“我”相比起来啊，我太弱了，所以不得不违背一下我们的约定了，你会理解的，毕竟是生死关头啊，对吧？”
李盈缺看向灵枢。
“它没骗我？”
“很遗憾，没有，不然我也不会允许它蛊惑你。”
“嗨呀呀！怎么能说是蛊惑呢，大家都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同事，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呢，真是令人伤心啊——”
梼杌又在喋喋不休。
“所以说啊，你只需要将身体交给我，剩下的事儿，就都交给我们即可！我们将会配合解决这一次的状况，保证你们几个，都能活下来。”
李盈缺只得接受。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五公子会追杀我们。”
这不是简单的追杀，连天基武器都动用上了，如此恐怖的力量，他是为了什么？
李盈缺怎么也想不通，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五公子之间有任何恩怨，甚至再次之前，他都不知道五公子姓甚名谁，如果是巽老六或者那位九公子要杀自己，他都能接受，毕竟此前的确有积怨。
一个甚至不认识的人跟随了一路，突然露出杀机，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抱歉……我已经试图在联邦网络内搜索关于五公子的信息了，但一无所得，我们手中有的资料，无法计算出结果。”
李盈缺松开眉毛，拍了拍梼杌的红色触须。
“好吧，那就这么办吧，你说我的身体是你们的栖身之所，可要为了这个大家共同的家努力啊！”
梼杌伸出触须勾住他的肩膀，就像一个是路边一起喝酒的哥们。
“嗨嗨！保证保证，你死了我也没啦！为了继续留存苟活于世，我也要帮你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