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璃很少露面,故而在场的闺秀们几乎没有见过她的。
来之前或许大多数人都在心里假想过钟璃的样子,甚至还暗中多方打听过钟璃的事迹。
可此时真见着真人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愣了一瞬。
钟璃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
或者说是截然不同。
传闻中钟璃几上沙场,孤军往前力破南疆。
智多近妖手段残忍,手中所染鲜血无数,是个谈笑间取人性命,性情诡谲之人。
可出现在眼前的钟璃眉眼精致小巧,唇边带着温和浅笑,一袭丁香紫的纱裙将她身上特有的清雅放大到了极致,光是这么看着,实在是很难让人把传闻中的那个浑身歃血的杀神与她相联系。
现场沉默的时间太久,似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在平静的湖中投下了一枚石子,波纹无风而起,在人心间打起点点涟漪。
有惊讶。
有惊叹。
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钟璃将众人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无声上扬,眼底泛起的是难掩微妙。
祁骁费尽心思把这些人集齐到这儿,难不成是想让自己看活人是如何瞬间变脸的吗?
紫纱见钟璃不语,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冷声呵斥。
“见皇后娘娘还不行礼?你们的规矩都到哪儿去了!”
被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斥责没规矩,这事儿可大可小。
毕竟皇后身份贵重,很多话是不会自己亲自说的。
她身边的人出口之言,往往就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皇后本人的意思。
不管原因为何,一旦这话传出去,对在场的人的闺誉都会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
紫纱话音刚落,在场恍若丢了魂的人立马就强忍着慌张垂首下跪,御花园中也齐齐地响起了请安的声响。
钟璃安安然然地受了众人的全礼,等人都跪全了,才慢悠悠地摆手。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不等众人站直,钟璃就用玩笑的口吻说:“远远地就听见这格外热闹,是发生了什么好玩儿的吗?”
秦朗月尚未开口。
木晚晴就率先笑着说:“是臣女愚钝不小心脏污了衣裙,一时失态让大家伙看了笑话,还望娘娘能原谅臣女失当,容臣女找个地方先换身得体的衣裳才好,否则臣女这样子,只怕是要污了娘娘的眼了。”
钟璃不在,她们之间再怎么争执都无碍。
可当着钟璃的面再发生冲突,绝不是明智之举。
木晚晴率先打破了僵局,秦朗月稍怔片刻后也笑着说:“晚晴妹妹不过是一时不小心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才是,妹妹不知带替换的衣裳没有?若是没准备,我这里倒是有多备下的,妹妹不妨先拿去穿着。”
木晚晴听完笑得一脸羞涩,低声说:“姐姐客气了,进宫时多带了一件,此时换上倒是正好,多谢姐姐周到。”
秦朗月顺水推舟地客气了几句,两人之前的僵持全然不在,场面和谐友爱得毫无瑕疵。
若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了全程,知道这两人不是那么回事儿。
见了这一幕,饶是钟璃也不得不承认,能站着这里的,演技没一个比戏台子上的名角差。
两位正主都不愿计较,钟璃也懒得过分深究。
她看了紫衣一眼,淡淡地说:“你带这位小姐去把衣裳换了。”
紫衣笑着应好,对着木晚晴做了请的姿势。
“木小姐请。”
听紫纱准确无误地称呼自己,木晚晴眼中眸光暗闪,笑着拎上裙摆跟了上去。
木晚晴走了,钟璃缓缓落座。
她站着的时候,腹部的弧度尚不明显,很容易就会让人忘却她此时是个孕妇的事实。
可一坐下,就清晰能看到腹部有一个小小的弧度,圆润可人。
更添孕态的同时,也让人心中暗暗惊了一下。
皇上不久前才公布皇后有孕的喜事。
按日子算,钟璃此时有孕应不足两月。
可看钟璃的样子,她腹中胎儿显然不岂止这个月份。
以皇上目前对皇后的恩宠来看,再不抓紧在皇后无法侍寝的时候进宫,只怕来日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众人心思各异地低着头不说话。
钟璃也没理会,扭头问身旁的紫云。
“今日都是个什么章程?”
对外虽声称赏花宴是钟璃办的。
可实际上,从头到尾钟璃都不曾过问。
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祁骁派人安排好了的。
所以众人往这儿这么一坐,钟璃是当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紫云闻言笑了一下,低声说:“御花园繁花似锦,多的是妙趣奇景可赏,今日赴宴的千金们都是读过诗书,心有沟壑的怀才佳人,娘娘何不拿出点儿讨喜的彩头,让诸位小姐们上场展现一下自己的才艺?”
紫云此时的话,基本上就代表着祁骁的吩咐。
钟璃虽不知道祁骁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可还是很给面子地露出了好奇又为难的神情。
“这不太好吧?”
冒冒然地就让人表演才艺,这跟往戏台子上砸赏钱,催着戏子开口唱曲有什么区别?
钟璃的为难被人注意到了,立马就有人说:“能在娘娘面前献艺,实在是我等的福分,只是不知娘娘会拿出什么东西做彩头,若是太稀罕的物件,只怕今日是不好收场了呢。”
钟璃看了一眼说话的人,身边的紫荆立马低声提醒。
“那是胡侍郎家嫡出二女胡意雅,据说才情很是不错,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
钟璃闻言来了兴趣,笑道:“第一才女?”
紫荆微妙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才名往往都是外人口中所传,实际上有多大的本事,还不好说。”
钟璃被她的话逗笑了,从善如流地对着胡意雅说:“听闻胡家二女素有文采,不如就先请胡小姐赋诗一首,起个头如何?”
胡意雅敢顶着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在外走动,本人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闻言并不露怯,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对着钟璃福身。
“谨遵娘娘懿旨,只是不知,娘娘希望臣女以何物起诗?”
钟璃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定格在桌上一盆开得正好的牡丹上,轻笑道:“就这个吧。”
说完,她随手将头上的碧玉簪子摘了下来,说:“彩头就是本宫手中的这支簪子。”
紫纱见了禁不住笑出了声。
“娘娘要不换个彩头?”
钟璃不解。
“为何?”
紫纱笑得为难,声音不大不小地说:“这簪子是皇上亲自给您雕的,这种样式的您虽也有不少,可到底这支是不同的,让皇上知道您将他送的东西当作了彩头,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紫纱说得像真的一样。
钟璃却忍笑忍得极为艰难。
祁骁送钟璃的东西无数。
可经他手的却不算多,每一件钟璃都是稳当收着的。
她拿出来的这支簪子成色虽好,可并非出自祁骁的手。
紫纱这么说,显然是故意在做场子,引起在场闺秀的好胜心。
果不其然,紫纱话音落下,场内众人脸上都多了一分隐隐的激动,就连胜券在握的胡意雅眼底都多了一分狂热。
若能在今日的赏花宴上得了皇上亲做的簪子,传出去可是于己于家族名声大有裨益的好事儿。
钟璃不欲拆紫纱的台,索性就为难地说:“拿都拿出来了,哪儿还有再收回去的理儿?”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左右皇上做的物件也不少,拿一件出来凑趣也算不得什么。”
钟璃一脸不想再听的样子,摆手示意紫纱不必多言。
然后才说:“这是第一件彩头,余下还有别的,只要是名副其实的,本宫今日都有赏。”
第一件彩头就是皇上亲做的,其余东西必然也不会比这个差。
御花园中原本矜持的小姐们压抑着眼底狂热,纷纷开始准备献艺出风头。
钟璃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用几乎听不清的气音问:“皇上到底想搞什么?”
钟璃能在这儿坐这么久,就是想看祁骁说的热闹。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热闹没见着,东西倒是快舍出去了。
就算那不是祁骁亲手做的,钟璃也是很喜欢的啊!
注意到钟璃话中的郁闷,紫纱哄孩子似的笑了笑,轻声说:“娘娘安心,马上就热闹了。”
钟璃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地看着场内卯足了心思拔尖的少女们,倍感无趣。
过了一会儿,胡意雅笑意满满,又带着矜持地将自己做好的诗递到了紫云手中。
钟璃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算是她对诗词一道并不精通,也不得不承认,虽是以花做赋,胡意雅的诗词没有寻常闺阁少女的矫揉造作,大气磅礴得令人眼前一亮。
钟璃想看着手中的诗词,笑问:“光看诗词,倒是有几分向往磅礴之景的意思,胡小姐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胡意雅闻言含蓄一笑,面露恰到好处的向往。
“不瞒娘娘慧眼,臣女虽长在深闺,对外边的世界却神往已久,听闻娘娘在外游历,威慑四方,心中敬仰不已,若是能有机会,臣女也想像娘娘这般,能在外多走动几番,也能开长几分眼界,只可惜世道规矩重,臣女心中再有诸多念想,也是难以达成的。”
胡意雅这话与世人教导闺秀们的理念相悖,钟璃听了倒是不禁笑出了声。
钟璃漫不经心翻了翻手中的诗篇,轻笑道:“心有向往,又怎可被规矩束缚?”
胡意雅愣了一下。
钟璃的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诚恳。
“你既有这样的想法,不如本宫明日就让皇上告之你家中长辈,给你备上些银两人马,让你趁早出去看看。”
胡意雅满脸错愕说不出话。
钟璃笑得诚意满满。
“你放心,若是家中长辈不同意,本宫也会让皇上想法子的,只要你想出门,本宫保证,所谓的家族规矩拦不住你。”
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胡意雅一脸绝望的茫然。
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好好地在家中当娇贵的大小姐有什么不好的?
她疯了吗真的去外边瞎窜?
再说了,她真出门乱窜了,那岂不是彻底没了进宫的机会?
她是要进宫当人上人的!
不想去当什么见鬼的浪子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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