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洗澡

给李婶扫完院子,喜得一把炒瓜子投喂,清言磕着又大又香的瓜子仁儿,心情好多了。

回门的事解决了,杨怀那个奸夫的事,时间还充足,他多注意,别和对方产生交集,兴许还有充分的回圜余地。病了一场,他有点想开了,现在急也没用。

午饭清言自己随便做了点,吃完饭睡个短暂的午觉,就去王铁匠那屋练习认字和写字。

他把那本《山河记》拿过来,根据前后文意思还有记忆里邱鹤年读过的内容,慢慢地一个一个字的认。

先以认识为主,记累了,就练习写,一笔一划的,不仅要把字写出来,还要尽量写得好看一点。

这时候的读书人练字都是基本功,几乎个顶个的一手好字,他这字迹一拿出去恐怕就要露馅。

专注的时间过得很快,等清言觉得很累了,停手的时候,已经该做晚饭了。

他把用过的纸都晾干,然后小心折起来,放在自己放衣袍的箱子最底下藏起来。

本来是都该烧掉最好,但纸张那么贵,不仅背面还能凑合用,还有字与字的空隙也能用,清言可舍不得。

收拾好了,洗了手,他就开始琢磨晚上吃啥。

主食就吃玉米面饽饽,昨天邱鹤年拿汤圆回来时,还顺便去做豆腐的老张家割了一大块豆腐,家里还有鸡蛋,可以放点葱花一起炒,味道特别香。

两个大男人一个菜不太够,再炒盘土豆丝就行了。

计划好了,清言准备洗菜时,才发现水缸里的水不多了。

邱鹤年跟他说过,家里的水都是从村子中间的水井里打的,还说过水不够了跟他说,他会去打。

但清言自己这么个大小伙子,自诩力气也挺大的,没必要非要等人家回来打水,就套上新买的天蓝色夹袄,去院子的仓房里找到扁担,动作不算利落但还算干脆地把两个水桶勾上,挑着扁担就出门了。

这是清言第一次在这村子里转悠。

这会太阳快要落山了,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

清言呼吸出来的气都变成了白色的气雾飘荡着。

正是做晚饭的时候,不少人家的烟囱都冒着烟,有穿得厚厚实实的孩子,挂着鼻涕在三五成群地跑闹,也有打水的人从路上经过,还有三四个岁数不小的老太老头聚在一起,在那一边等着儿女叫回去吃饭,一边闲聊着。

清言大老远就看见那群人正往自己这边看,本来在唠的磕也不唠了。

等他从那些人面前经过时,就感觉那些目光跟一根根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清言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往水井那边走。

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那群人里有人低声道:“这就是老王家的新夫郎吧?”

另一人回应道:“就是他,前两年我在镇上见过,不过看着好像比那时高了一点,长得也更好看了。”

“你看那小脸,又白又嫩,比村长家二丫都嫩生,那小腰条儿,我看着十里八乡的哥儿,是没一个能比得上的。”

“嗨,你说这不废话嘛,”这人压低了声音道,“王媒婆前两天在我家喝多了,都跟我说了,老王家娶这房媳妇,起码花了这个数。”她似乎比划了一下,其他人都啧啧感叹了起来。

“这么好看的哥儿,听说还读过书,就算给了这么多钱,可镇上的老于家哪会轻易松口嫁出去啊!”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哥儿的亲娘早没了,继母看不上他,早就盼着他嫁出去呢,昨天该是回门的日子了,听说那边一早就来人告诉了,不让他们回去,这是看不上老王家呢。”

“这还能看得上才怪了,这铁匠铺是比咱种地刨食的赚得多点,可跟读书人比,那是不入流的,再说,老王家儿子那张脸呦,是丑得真吓人,跟他做两口子,这半夜睡醒了冷不丁看一眼,怕不吓抽过去,生了娃,说不得刚出了娘的肚子,见了这个丑父一眼,就得登时吓死过去!”

“你这嘴也太损了!”有人骂道,但很快就笑了起来,说:“不过,你说的也是。”

于是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虽说是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可还是让路过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这明显就是根本懒得避讳了。

清言咬了咬唇,没吭声,沉默地去水井边打水。

冬天地上有残存的雪,都被来回走的鞋底压得很实诚了,很滑,井口则是因为反复有水洒上去,而冻上了厚厚的冰壳。

清言以前在旅游景点见过这种井,电视上也见过,他不太熟练地将水桶绑到绳子上,然后摇着辘辘将水桶放到井底,在感觉到水桶里变得沉重了,又将辘辘往回摇,很快水桶就上来了。

他万分小心地一手抓着摇把,一手抓住水桶往上提,费了些力气才将水桶拿出来。

这个过程要是不小心,很容易从冰壳处滑到冻满冰壳的水井里,那人就没救了。

他又依样将另一个水桶打满,挑了担子,稳稳地慢慢往回走。

再次经过那群聊天的人时,他们又不说话了,只用一种看笑话的神情看着他。

清言放下水桶,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装作歇口气的样子,冲那几位笑道:“大爷,大娘,还没吃饭呢?”

虽然他突然跟他们打招呼挺意外的,那几人还是纷纷笑着点头道:“还没呢,家里饭煮着呢,一会就回去吃。”

清言点了点头,闲聊似的道:“我家也还没吃呢,这猪肘子就是不好熟,煤块烧了两灶膛了,这肉才见点熟烂的意思。”

几人面面相觑,有个老太太搭话道:“是是,这肘子就是得炖烂了才好吃。”

清言给她竖大拇指,夸赞道:“您老是懂的,我是热锅冷油,先把冰糖化开了,等冰糖色微微变红,就往里下整个猪肘,让猪皮上都沾上糖色,那肘子啊又油又亮,这时候花椒八角都放上,姜片和葱段也一定不能少,等把葱姜都炒软了,香料的香味也出来了,就放热水……,”他竖着指头,脸色严肃,“必须得是热水啊,这凉水一激,就把猪肉给激紧了,那炖熟了肉口感就没那么软烂了。”

“放完热水就小火慢慢咕嘟,水开了往里倒点青酱,放盐,盖上锅盖一闷,这锅盖边上呼呼就开始冒蒸汽,肉味一下子就出来了,满屋都是!”清言吸了吸鼻子,假装好像闻到了似的,“香!”

咕咚,有人忍不住咽口口水。

清言又抬手,假装托着盘子吃东西,“这肘子炖好了一出锅,皮都炖得酥烂了,里面的瘦肉也都浸了肉汁,一点不干不柴,就这么捧着肘子往上咬那么一大口,肉皮简直入口极化,油滋滋香喷喷,把肉汁吸进去,再嚼里面的瘦肉,软烂适口还有那么一点点嚼劲,口感丰富有层次,那个滋味啊,就甭提有多好吃了!”

咕咚,咕咚,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暗暗咽口水了。

清言微微一笑,搓了搓被冻红的手,重新挑起水桶,微微一笑:“家里肘子该出锅了,鹤年应该差不多要回来了,不知道他又带什么好东西回来,跟他说了,买那么多衣袍我穿不完,还非要买……。”

说完,他特别有礼貌道:“各位大爷大娘,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没管这几人的反应,清言担着扁担就回家了。

到家后,把缸里水都满上,清言又去刨雪地,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两个猪肘子,到底没舍得拿出来煮了吃,只是拿了一小块瘦肉,切成肉沫,放进了豆腐鸡蛋一起炒了。

饭菜已经好了,邱鹤年还没回来,清言就把锅里镰子上的玉米面饽饽往一边挪了挪,把两盘菜放进去,盖上锅盖借着锅里的余温热着。

之后,他就坐在灶台旁边发呆。

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太难听了,清言很生气,但他并没有和他们吵,毕竟铁匠铺主要做的是村里人生意,他们也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关系弄太僵不好。

他也明白,那些人未必真的有什么坏心,只是这铺子赚得肯定比他们普通人家好不少的,他们只是嫉妒而已。

但听他们那么说邱鹤年,清言还是觉得很难受。

“唉,”清言轻轻叹了口气。

邱鹤年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两人点着油灯在外屋吃饭,邱鹤年说:“这两天积累的活比较多,可能这几天都得这个时候回来,你可以先吃饭,不用特意等我。”

清言摇头,“我做饭时也顺便吃几口了的,不饿。”

吃过饭,邱鹤年去仓房里抱了柴火回来,准备烧水。

虽是寒冬腊月,但铺子里炉子一开,温度很高,难免要流汗,再加上煤灰粉尘什么的,一天下来身上都是脏的。

清言知道他是要洗澡,就手脚利落地把大锅给刷干净,水都倒好。

邱鹤年坐在灶台前往炉膛里添柴,清言就帮忙在旁边拉风箱。

柴火火旺,没太久锅里的水就响边了,滋滋啦啦的。

邱鹤年起身将浴桶搬了出来,两人一起把它刷干净,放到了里屋。

这时候大锅里的水也开了,清言将开水舀到水桶里,邱鹤年将水桶抬进里屋,一桶桶倒进浴桶,再兑上凉水,就准备好了。

清言见状,拿了邱鹤年的换洗衣物,放在床边,犹豫了一小下,就准备去王铁匠那屋待着等去,却被对方叫住,“清言,你先洗,洗完了我再洗。”

清言怔了一下,回头看他。

是啊,柴火来的不容易,煤块也不便宜,烧一次水洗个澡也不是太方便,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

尽管这么想,清言脸颊还是微微一红,他踌躇了一下,小声说:“还是你先洗,我再洗。”

邱鹤年的反应确实在他肩背上轻轻一推,道:“我身上脏。”

说完,他就出了里屋,把门关好,没给清言继续纠结的时间。

清言确实想洗澡了,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油了。

本来是短发的他,到了这里就突然变了长发,清言一直还不太适应呢。

外屋还有动静,是邱鹤年在往灶膛里添柴,这天气洗澡,屋子里得烧热点,要不容易得风寒。

清言脱了衣物,散开头发,迈进了浴桶。

热水烫得他混身每个毛细孔都很舒适,他轻轻叹了一声,耳朵里还不时注意着外屋的动静。

洗着洗着,清言就忍不住想,万一这时候邱鹤年推门进来怎么办?

明明人家就没这个意思,但想着想着,自己就有点当真了,一旦在外屋忙碌的脚步声靠近门板,清言的心脏就揪了起来,紧张得跟真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这么几次以后,清言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给自己个小巴掌,暗骂道:“饱暖思□□,就瞎想,人真进来了,你还不得怂死!”

他怕一会邱鹤年洗澡时水凉了,把皂角洗掉就赶紧出来了,用布巾把头发包上,身上也迅速擦干,穿上亵衣裤,随便披了件外袍就去叫外屋的男人进来。

屋门一开,就是一股夹杂着皂角和体香的热气散了出去,邱鹤年转身看了过来,目光在清言身上略一打量,“洗好了?”

清言突然就有点赧然,不敢看他,点了点头,说:“你进去洗吧,我给你烧火。”

邱鹤年说:“不用烧了,我刚添了煤渣进去把火压上了,屋子里够热了。”

清言迅速抬头瞅了他一眼,“那我去隔壁卧……。”

他话还没说完,邱鹤年已经握住他一侧手臂,带着他往里屋走去道:“外屋没有里面热,那边屋子里没有油灯,刚洗完澡别出去了。”

刚才幻想了无数次,人家会突袭自己洗澡,结果是反过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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