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夜班工人,亚历克斯对东区的夜晚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父母便是东区的工人,他也算是在东区土生土长的孩子,也许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他并不是黑帮勒索的对象,也不是犯罪分子盯上的目标。
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他依靠着工厂的工作勉强稳定了收入,但父母……由于一天十二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染上了重病,双双撒手人寰。
那之后,亚历克斯不得不开始自己熟悉东区的规则与秩序,从那时起,他在也不会也不能多管闲事。在东区,活下来,就比其他事情更加重要。
现在是黑夜。
黑帮开始活动,夜市开始营业,一切仿佛都混乱不堪,却又隐藏着某种约定俗成的秩序。
街上遍布着蜡烛与灯草燃烧产生的零星火焰,显然,神赐之光这种科技,区区夜市是无权使用的。
但亚历克斯不同,他几乎每天都要和“神赐之光”打交道。
工厂的顶棚,有着圆形的玻璃罩,而那里面透出的光芒,便是“神赐之光”。
那是神明降下的馈赠,即使在夜晚,也仍然明亮如白昼一般。
亚历克斯想着,不知不觉间走进了那家常去的面包店。
他知道,那里出售口感粗糙但廉价的面包,只需要两枚铜币,就可以解决一顿的温饱,就着凉水很快地吃下去,入口就会变得很软和,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
一抹绯色掠上了这个二十二岁青年的脸颊,随即很快隐没得无影无踪。
“是亚历克斯先生吗?”芙里妮?比安卡笑意盈盈地站在长方形柜台后,她的脸上洋溢着不属于东区的活力,这也许就是亚历克斯所着迷的地方了。
“还是一份黑麦面包和一杯凉水吗?”芙里妮从橱柜里取出一个餐盘,又从一边的壶里倒出一杯凉开水。
“额,是,是的……”亚历克斯装作不经意地捋了捋头发,稍微遮掩了一下自己的神情,随后在柜台旁等了几秒钟,端起自己的餐盘若无其事地走向了面包店的用餐区。
那里只有零星的烛光和冷冰冰的长椅与餐桌,又是有老鼠出没,不过所幸芙里妮小姐打扫得很干净,并不会让他在吞咽面包时产生任何不适的生理反应。
“小吉米死了。”
用餐区的尽头,唯一的一个客人低头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一杯剩下一半的凉水。
阴影里,他的声音显得越发阴沉。
“小吉米?你说的是——”亚历克斯坐在他对面,大口地吞咽着面包,听到这里,他突然愣了一下,面包在嘴里包着,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曼彻斯特城市钢厂的那个,和威斯康星隔了两百英尺,前两天,从高架上摔下来死了,”中年人咳嗽了两声,“上次你和他还在这家面包店一起吃过饭。”
“可……”亚历克斯费力地咽下面包,又喝了一大口凉水,“可是博格斯大叔,这和我们……”
博格斯喝了一口水,摇头道:“有关系,很有关系。你知道他的工伤赔偿金是多少吗?”
“两枚金币?”亚历克斯说了一个保守的数字,“教廷法规定……”
“一枚银币,”博格斯再次摇头道,“一枚银币。”
“一枚银币?!”亚历克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他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一枚银币,工厂的高层是想饿死她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因为这件事,康涅狄格、曼彻斯特等几个大厂的工人都开始罢工游行了,”博格斯说道,“我活了四十年,神明在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我想说的是……法纳斯,可能要变天了。”
撕咬着面包,亚历克斯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工友,苦笑道:“变天不变天,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这些小人物影响不了时局,更不可能扭转乾坤。大叔你应该也知道,教廷对于这方面的管理,向来很严格……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粗略算来,博格斯今年也已经四十好几了,他经历了教廷的兴起,亦见证了工业之都的钢铁森林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成就。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世界,变得越发黑暗,越发压抑,如同一座隐形的牢笼,封住市民的嘴,钳住他们四肢。
报纸上充斥着对教廷的大加赞美,与对邻国的批评与辱骂。容不得任何批评与质疑,工人与市民,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甚至有一部分人真的被那些报纸上的报道洗脑,终日赞美着教廷的伟大,细问起来,却说不出他们对法纳斯到底有什么贡献。
教廷似乎在夸赞里迷失了自我,当然了,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改变,只是暴露了。暴露了他们的本质——统治者,残暴的统治者。
亚历克斯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大叔,从母亲去世以来一直照看他的大叔。
他不希望博格斯卷入这些弯弯绕绕的权力斗争中。
但亚历克斯从来没见过博格斯展露出如此阴沉的神情。
愤怒、悲哀。
“威斯康星的工人虽然还没有反抗,但他们的怨气,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博格斯叹了口气,“自从前年下调每月佣金和用极低的价格买断工人工龄之后,东区的工人生活每况愈下,我们至少还有每月十几个银币的报酬,还能满足基本的温饱……他们,连生存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可神明……”
“神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博格斯表情严肃地说道,“教廷……教廷并不能代表神的意志。”
“嘘,大叔你别激动……”亚历克斯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道:“可就算你否定教廷,又能怎么样呢……我们生活在教廷的治下,所吃所用皆是神明的馈赠,如果离开教廷,失去了与神的联系,法纳斯也不会变得更好……况且,我们根本无力与教廷斗争。”
说话间,两人完全没注意到,一架冰蓝色的无人机隐没在角落中,安静地悬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