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千人大合唱

一九四一年的寒假在大轰炸中度过。开学后,南开合唱团每天抽一小时勤练由李抱忱老师指挥的“千人大合唱”歌曲。三月十二日先在大礼堂唱,后又加一场在重庆市中心被炸毁的废墟上搭棚架(后为精神堡垒广场),全城二十多个合唱团齐聚,同声唱爱国歌曲,希望让全城困顿的同胞听到,让全世界的人听到,让地下的亡魂也听到。我们唱着:

“中国一定强!中国一定强!

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那一夜,歌声震撼云霄,所有人热血沸腾,眼泪没有干过,高声唱出积压在内心深处国仇家恨的悲愤。李老师多年后回忆当时情况:“我上台指挥时,看见团员后面是日机轰炸后燃烧倒塌的楼房,听见一千人雄壮的大汉天声。”那股歌声的力量,是太平时代的人无法想象的。

当晚曲“千人大合唱”会场出来,有几辆军用大卡车送我们回沙坪坝。在一个转弯,卡车后面门板被挤松脱落了,我们全都掉落地上,因为跌成一堆,似乎没人受伤,只听到一阵喊叫,大家赶快爬起来去追车子。掉下时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位男生姓胡,是南开著名的钢琴天才,曾开过校内演奏会。我居然赶紧去拉他起来,急切地问:“你的手伤了没有?”这些年中,我偶尔会想起他,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不

知他后来有没有成为钢琴家?

那晚,我们在残破的公路上一面追卡车一面笑,沿路流过的嘉陵江在月亮初升之时美如仙境,战火死亡阴影下的青春有了片刻喘息。那短暂的欢乐令人永生难忘。

南开校风除了读书风气盛。才艺、社团活动也很多,校内常有各种音乐会、合唱团。个人音乐会中,最著名的是女中音曾宪恩,她唱的(花非花》、《我住长江头)等直扣内心,有人称她为“天使之音”,令我们如醉如痴。五十多年后我参加一九四三级同学会,知道她一直在杭州音专教声乐。另一位难忘的是男高音朱世楷,他因为唱《茶花女》中的《饮酒歌》而风靡全校,许多人迷他迷得快发疯了,每次他

唱《都纳故乡》就成为更多女生的梦中情人。四十年后我在南开旅台校友会遇到他,仍有些歌迷情结,白头宫女话当年,说我们女生曾多么为他着迷。他回到美国寄了一张手抄的(都纳故乡》歌词给我,大叹前尘如梦。他深受高血压之苦,不到七十岁就去世了。

南开的另一特色是话剧社,张校长创校后不久即成立,原意是演爱国剧激发爱国心,艺术文化是救国的方式之一。最早,张校长曾自编自导,一九二0年代周恩来在校读书时曾参加布景工作并饰演女角(男女不同台)。我在校时话剧社倒也不只演出爱国剧,有一年毕业公演演王尔德《少奶奶的扇子》,主角鲁巧珍高我一班,平日穿着制服,清丽飘逸,在戏里却举手投足尽是成熟风韵,令大家惊叹。

南开的话剧社公演、音乐会和各种球赛常是沙坪坝盛事,很得中央大学、重庆大学等校支持。坝上有一些共同的“明星”。走在那条唯一的街上很吸引注意。有一年,南开篮球队相同样常出国手的东北中山中学篮球队有一场轰动的比赛。中山险胜。我幸好已毕业,否则不知该为哪一队加油效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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