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依旧是赵知冬下厨。
他们家四口人,裴小雯和赵知冬是专业厨师级别的厨艺。
裴知夏和赵荣成,都是炸厨房派系的。
裴小雯病了,厨师这担子,很自然就落到赵知冬身上。
赵知冬从几岁做饭起,厨艺基本保持在稳定水平线上。
但今晚的菜肴,要么咸了要么甜了,要么,火候不够废牙。
裴知夏与裴小雯默默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这菜那菜怎么样,只没事人一般闲聊着。
“妈妈,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别回那边了。”
反正赵荣成有晏漠寒请的保姆照顾着,不死就行。
而她现在住这小区,虽说设施和安保水平有限,但住的都是年轻人,邻居之间几乎没交流。
裴知夏在这里住了三年,和邻居打照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所以,在这里完全不用担心会像老城区那样,放个响屁都要在左邻右里传个遍。
裴小雯也担心一双儿女,便点点头道。
“嗯,我在这照顾你和知冬。”
裴小雯说是这样说,但裴知夏和赵知冬,是不可能让她动手的。
母女俩聊着,平时活泼多话的赵知冬,却一言不发地扒着饭。
心不在焉。
他平时总是边吃边修正各份菜的配料及做法,今天,却从开饭到放碗,他都没复盘过。
裴知夏与裴小雯便确定,这小子,有心事。
小屁孩从小乐观阳光,什么负面情绪到了他这,顶多半天,就会消化并转化成动力。
今天这样死气沉沉的样子,极少见。
吃完饭,裴知夏和赵知冬一起把碗筷收进厨房。
“弟弟,点心店生意怎么样?”
裴知夏不清楚什么情况,便迂回着试探。
小屁孩今天只去了点心店,接触过点心店的人,有问题,也多数是在那里发生的。
“挺好的……”
赵知冬拧开水龙头,低头洗碗。
“你师父和老板娘都还好吧?”
“挺好的……”
这种聊死天的模式,绝不是贴心小知冬的正常状态。
裴知夏把话题扩展开。
“之前你师父说要给你庆祝,是送礼物了?还是给你做了个大蛋糕?”
赵知冬不带一丝感情似的,如实回她。
“师父做了个蛋糕,就是拿回来那个,丽姐给了我一些饼券,你和妈妈不太可能去那边,就全送给同学了。”
没什么有用信息,裴知夏继续挖。
“哦,我还以为会有点别的不一样的……”
“是有别的……”
小屁孩话说了一半,生生止住。
裴知夏连忙问,“别的什么啊?很贵重吗?”
赵知冬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裴知夏不再问了,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说。
这小屁孩,在她面前,向来憋不住话。
就跟憋不住屁一样。
果然,赵知冬又沉默了一阵,支支吾吾道。
“姐姐,别人送我礼物,我拒了,是不是很伤人心?”
裴知夏偏头看他。
“那得看谁,如果是关系挺好的朋友,送给你是用了心的,你不收,等于是拒绝了别人的真心,肯定伤人心。”
“但如果是关系一般,不收就就不收,反正你和对方都不在意。”
赵知冬微微挣扎了一下,终是开口道。
“可那礼物实在太贵了……”
裴知夏隐约有了猜想。
会送他贵重礼物的人,屈指可数。
“是因为礼物太贵,还是你本来就不想收?”
赵知冬没吭声。
又过了一会,他沮丧着脸道。
“我不知道……”
裴知夏循循善诱。
“如果因为太贵,你可以直接跟对方说,礼物太贵,你收下会有负担。对方会尊重你,挑合适又实用又在你能接受范围的礼物。”
“如果你不想收,那拒了就是拒了,无所谓了。”
从小屁孩挣扎的反应来看,显然是前者了。
他的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家人,就是泳儿和卓鸣扬及他的同学老师和点心店的员工。
而这些人当中,会送他贵重礼物的,只有卓鸣扬和晏漠寒兄妹。
卓鸣扬的话,他会直接说太贵了不能收。
晏漠寒的,他已经直接拒绝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晏芷彤了。
话题到这了,裴知夏便问。
“晏芷彤去找你了?”
“嗯……”
果然……
“她给你送贵重的礼物?”
晏家人的消费观里,没有便宜和贵的概念。
赵知冬点点头。
“应该是只手表,我没打开,但那品牌的手表,最便宜也要十几万。”
裴知夏接过他递过来的碗,擦干。
“那她要是送你便宜的礼物,你会收吗?”
赵知冬抬起头,苦恼地看着她。
“姐姐,我不知道……”
赵知冬年纪不大,但极有主见。
会像现在这样举棋不定患得患失,说明晏芷彤在他心目中,占了一定的位置。
裴知夏后悔带他去见晏老爷子。
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弟弟,晏家和我们家的情况,你都清楚,要怎么选择,姐姐不干涉你,无论你怎么选,姐姐都支持你,但你选了,就要接受后果。”
就像她当初,选择了和晏漠寒交易。
注定了,她和他最终只能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她不接受那个交易,她和晏漠寒,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答案是不会。
没有那个交易,她只是特助,他只是上司,俩人在私事上,不会有一丁点的交集。
“我知道了……”
赵知冬知道,这阵子事,和晏芷彤无关。
他也知道他的疏离和抗拒让晏芷彤很伤心。
他知道,自己应该道歉。
但一直到睡下,他都没有联系晏芷彤。
……
大概是裴小雯在,晏漠寒没再来打扰。
一家三口,在家里过了安静详和的一晚。
大清早,一家三口被“叮咚叮咚”的门铃声吵醒。
裴知夏看看时间,明明在家里,这特么的谁,居然和医院里查房一样早啊?
她起了床,稍稍整理仪容。
慢吞吞地走出卧室,就见本该出现在医院的医生,居然出现在她家里。
“陈医生,您怎么会在这……”
去开门的赵知冬同样十分惊愕,因为,除了进来几位医生,又陆续搬了几台仪器进来。
那些仪器,和妈妈治疗的一模一样。
“姐姐!”
赵知冬也很无措。
裴知夏走到玄关,看一眼摆满玄关的仪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医生,这些都是晏总让送过来的?”
陈医生点头。
“对,你和你|妈妈,治疗刚过半,眼看着好转一些,要是半途而废,我们花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裴知夏本来还在考虑,送妈妈到医院里继续治疗。
可普通医院的设备和技术,和吕家医院的水平确实没法比。
人家死贵死贵,也是有道理的。
“你们不会住在这吧?”
裴知夏脑子里闪过可怕的念头。
晏漠寒不会因为自己来不了,就让让医护人员进驻她家,变相监视她吧?
陈医生看傻子般的眼神扫她一眼。
“怎么可能?医院里一堆病人等着,要不是晏总……”
看起来,他们也是逼于晏漠寒的强权和淫威才妥肋,并非与晏漠寒同流合污。
裴知夏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位主治医生分别给母女俩做了常规的检查,开了药。
裴知夏瞧着挂在床头的输液袋,有点恍惚。
她是真逃回了家,还是在做梦?
陈医生又吩咐了几句,就先离开了。
裴小雯的主治医生也是一样,检查完开了药,留了两名医生为她做别的治疗,也离开了。
裴知夏彻底享受了一回有钱人的便利。
看来,像晏漠寒这种级别的有钱人。
别说看病,就算他要上太空,只要他身体条件允许,也是极简单的事。
十点多,裴知夏的点滴打完。
她下了床,去隔壁卧室看看妈妈的情况。
医生正在给裴小雯做理疗。
裴小雯和医生挺熟,俩人正聊天。
“晏总面子大,我在医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如此浩荡地连团队连仪器一起出诊的。”
裴知夏倚在门边,心头无一点波动。
若不知前因后果,她会感动到再次以身相许。
但他的目的明晃晃的,他做得越是周到。
捅在裴知夏心里那一刀,就捅得越深。
她认真打量几眼妈妈,见她神情放松脸色也不错。
看来,医生的治疗和平时没两样。
她退了出去,回到卧室。
刚坐下,晏漠寒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
裴知夏不想见他,即使只是视频上,也不想见。
不想见,便伸手划掉。
跟一个要挖她心的人,她没必要给好脸色。
裴知夏已经近半个月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晏漠寒继续打,这次,换了语音电话。
为了稳住她,他真能忍。
她接起电话,没吱声。
“裴知夏?”
“嗯……”
依旧是这阵子在医院里和他说话的冷漠模式。
晏漠寒却像是感觉不到她的冷淡一般,语气温和。
“医生都过去了吧?你和阿姨感觉怎么样?”
“还行。”
“你和阿姨的验血结果已经出来,我转你邮箱。”
“好的。”
早上,医生给她和妈妈都抽了血,带回医院检验。
在医院里,也是隔两三天验一次。
每回,裴知夏都提心吊胆。
验血,是判定她身体各方面指标的主要依据。
等结果达到他预期,他亲爱的未婚妻又达到移植的要求。
他就会好起刀落,咔嚓一声。
裴知夏脊背泛寒。
耳边,是晏漠寒难得温柔和关怀。
“在家还习惯吗?你和阿姨要是哪里不适,一定要跟我说。”
“好的。”
裴知夏机器人一般,任由晏漠寒声情并茂连问了十几个问题。
她都简单而快地回答。
绝不超过三个字。
电话那头的晏漠寒,捏着胀痛的眉心,眼里带了些愠意和无奈。
却隐忍不发。
他活了三十二年,头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如此挫败。
他和裴知夏之间,确实出了大问题。
他努力解决,无奈裴知夏拒不配合。
“公司的事,你不用惦记,有越恒在。”
他提起公事,裴知夏便想起。
前两天收到的工资和奖金及绩效,居然一分没扣。
裴知夏本想开口说说这事,但想想。
一两万块钱,晏漠寒给了就给了,根本不放在眼里。
包括工作,他能安排就安排,安排不了,直接炒了她就行。
反正他做那么多,全是为了稳住她哄住她,然后要她的命。
如此一想,她本就不多的亏欠感,烟消云散。
于是,她不客气的回他。
“好,那我安心休养。”
晏漠寒彻底没辙。
公事私事,能说的,他都说了。
却依旧,撬不开她的口。
昨天,他本就打算要和她聊聊。
他这段时间任劳任怨在医院里守着她,能做的他都做了,能弥补的他也尽量弥补了。
可她,仍旧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他觉得,他该向她声讨些权利。
结果,被他|妈妈这么一捣和,他仅有的一点谈判资本也没了。
可就算没资本,也得谈。
逃避问题,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空手套白狼的事,他也没少干。
“裴知夏!”
裴知夏盘膝坐在床上,一边听他电话,一边翻着赵知冬昨天买回来的自驾地图集。
厚厚的一本,里面除了各地的地图,还有各地的风土人情描述。
很有参考价值。
“嗯?”
“晚上我来接你,一起吃晚饭。”
电话聊天,犹如隔靴搔痒,越聊,越挠得他心痒痒。
大概是这段日子在医院里的早晚陪伴成了习惯。
昨晚他睡在大半个月没睡过的大床上,半夜醒来,睁眼就去看病床上的裴知夏。
最初住院那几天,她总发恶梦,又醒不来,人很烦躁地在床上辗转。
他便过去,大掌轻抚她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抚她哄她熟睡。
入目的,不是病床上的裴知夏,而是被风扬起的窗纱。
他再也睡不着,起身,摸了支烟,走出露台。
靠着护栏,看着烟青色的天空出神。
便想起他和她的第一次。
在外地那间酒店。
他订了豪华总统套房。
和他预想的一样,她娇柔水|嫩,像挂在枝头刚成熟的果子。
咬下去,鲜美多汁。
初尝滋味的他,毛躁得像毛头小子。
他抱着她,她像考拉般双手紧搂着他脖子,立于落地窗前。
刺激、心满意足,统统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美妙到飞起的心情。
那时,透过酒店的落地玻璃窗,一如现在,是一大片烟青色的天空。
直到烟烫到手指,他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浑身燥热走回卧室,剥下睡袍,站在花洒下,冷水当头淋了下来。
顺着他结实的肌理,从冰冷变成热烫,一路向下。
半小时后,他躺回床上。
身体被冷水浇得凉冰冰的。
但心里,却像架起了千个炉灶,在熊熊燃烧。
烤得他再也没法入眠。
而此时,坐在办公室里的他,身上的火,不知不觉又烤了起来。
想到晚上的见面,心头浮起些雀跃。
“不去。”
裴知夏一盆冷水浇下来。
晏漠寒被浇得喉咙发痒,剧烈地咳了起来。
他咳完,哑着嗓音,低声道。
“裴知夏,我好像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