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静观其变

这一天,王洛重新站上灵山定灵殿。最初,他从这里醒来。而这座并不恢弘的朴素殿堂,就是他此世的起点。尽管在他脑海中,还承载着天劫前足足二十余年的记忆,但被植入的记忆并不是他真正的过去,他所拥有的仅仅是苏醒后的数年时光。而从这一世的起点再出发,显然也有着别样的意义。从定灵殿上向西眺望俯瞰,只见漫漫天色依然沉浸于隐约朦胧的血雾中,那层雾气并非弥漫于灵山以西的天地间,而是充盈在每一个观望者的眼中,仿佛要以特立独行的颜色,彰显那不属于仙盟的特殊。在仙盟漫长的历史中,那一抹血色往往意味着令人夜不能寐的恐惧……甚至到了新仙历1100年前后,仙荒两界的攻守之势早已逆转之时,月央人的一次疏忽大意,仍能给整个仙盟人的信心上刻下阴影。更甚至,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到了茸城已经昂首西进,沿着血河碾碎了上亿的异兽,粉碎了拦路的天庭仙官的时代。仙盟人心底的恐惧依然徘徊不去。而王洛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那充斥天地间的血色,用力地刮下一部分,在尚未收复的天之左四州中的明州,打下属于仙盟的楔子。从而让人们更加清晰的看到,那份持续千年的恐惧,已经可以退散了。而随着夜幕降临,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因为此时,荒原已经正式进入了一天中最高危的时期,在定荒结界内看来波澜不惊的夜晚,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却格外不同。纯以实力论,面对这般强大而狡猾的对手,王洛单枪匹马是很难匹敌的。或者说,找遍仙盟,恐怕也只有祝望国主鹿悠悠能够抗衡。其余人,若不借助数量优势,佐以强大的法阵器具,几乎必死无疑。王洛清晨出发,大约在正午时分,阳光最为炽烈的时候,就顺利来到了疯湖,也就是此次茸城拓荒的终点。整整半天时间,他徒步沿着凤湖东岸逐渐深入向西南,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就连理应栖息在疯湖周边的异兽都少有现身。而一旦真的是天庭增兵前线,那么现阶段关于吸纳明州新恒朝的战略,基本就等同作废。仙盟绝无可能绕过真仙去干涉明州的事。离开定荒结界,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单独抗衡真仙,哪怕是下品仙官,也足以在荒原上覆灭仙盟各国的任何一支定荒军团。至于新恒朝本身?那个拥有两亿民众的国家或许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强盛繁华,但作为被天庭圈养了千年的试验场,那边的人不可能在仙官在场的时候,偏向仙盟。王洛徒步来到疯湖,本想着以自己的独特身份,或许能挖掘出只鳞片爪,可惜直到日落都一无所获。天生道体之内,理应完美掌控的气血,竟在哭声的挑动下有了失控的征兆!接下来的路,要徒步走。而这是基于安全考量,在一片风险莫测的土地上招摇高飞,那是真仙、或者是如张进澄那般真仙得意走狗的特权。区区元婴级的修行人,还没有那个资格。唯有脚踏实地,放慢速度,才能确保安全——相对安全。王洛有些许想笑但身为饰演英雄的演员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好的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呜呜呜……”茸城沿着血河一路西进,理应在沿途遇到宋家堡,但实际上在王洛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就算掘地三尺都挖不到宋家堡的残骸。而这股风暴,其实并不是冲他来的,按照王洛的计算,它爆发在至少数十里外,靠近疯湖湖心的位置。扩散到王洛面前的只是一道余波。而由此推算,在风暴爆发的中心点,其威力恐怕堪比真仙作法!霎时间,王洛简直感到背后一阵弥漫的寒意。这是他在荒原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依照鹿悠悠留下的最后的程序,他面向身旁绽放的留影花盘摆好了英武的姿态,又念了些振奋人心的台词,换来了山脚下的阵阵高呼……再之后,他向西眺望,看到了那片血腥的湖泊,疯湖。墨麟人采自龙首圣山的霜涎香,在驱逐异兽上有着非同一般的效用,就连合体期的异兽都抵挡不住香气的侵蚀。在王洛之前,还从未有仙盟的侦察兵能够突破天之左右的界限,深入到荒原深处的先例。天之左实在过于微显,即便在距离定荒结界并不太远的地方,也很少有人能安然过夜并返回仙盟。所以,夜幕下的一切,对王洛而言都是陌生的。过去月余,在王洛扮演英雄期间,茸城一直在大踏步的前进,鹿悠悠等人仿佛丝毫不将明州新恒朝的事纳入考量,只闷头前进,不断扩张着仙盟的疆域。此时立足灵山之巅,将视线越过疯湖,甚至能隐约看到明州的山,连绵起伏的山脉如同一座高墙,挡住了进一步觊觎的视线,将山脉后面的一切都隐藏起来。但他此行前来也不是为了愉悦,而是为了寻找一些答案。不过,圣山霜晶价值连城,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盘蜡烛,足够当年的半条石街,即便墨麟人对王洛再友好,一时间也只能赞助一盘,而每点燃一次,蜡烛都会明显缩短一截——用以驱逐实力异常强大的异兽时,蜡烛的损耗就更是惊人。王洛收起蜡烛时,已不由咋舌。夜幕如同实质一般,从天而降,压倒一切。随着日沉西落,王洛对于四周的一切感知,都被夜幕压制到了极其狭小的范围之内,即便他奋起全力去扩张感知,也只能感知到身周不足百米的空间。而这片空间还在缓慢的扭曲形变。夜晚的荒原,仿佛全然是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样貌,即便在千年之后,即便在这个仙盟的拓荒之旅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依然显得特别的陌生。金叶中的一切,仿佛只是大梦一场,但即便鹿悠悠都对那时的事情存有印象,显然那些事应该都确实发生过。只是……为何荒原上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记录历史的遗迹,就是任何人都解释不清的谜题了。哪怕是在短时间里就去而复返,让英雄威名扫地,也好过死得毫无价值,耽误大事。所以,王洛在出发前,便被交付了一只百宝囊,囊中收罗了当今仙盟能够准备的诸多顶尖法宝,其中甚至有几位国主从自家国库中临时提来的,传承上古又经后人妙手改造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国宝。如今面临风险,王洛自然不会迟疑,立刻祭出一盘蜡烛,以真元引燃,亮起一点烛豆,于是,一抹异香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香味本身仿佛不含有任何神通力量,但随着香气弥漫,那哭声竟似被驱散了一般,逐渐远离,直至声音细不可闻。和鹿芷瑶那片金叶中承载的记忆相比,一切都面目全非。带着对自己的一丝自嘲,王洛从山顶一跃而下,身形穿梭云层,越过西线的山垒要塞、要塞以西的百里山垒,最终越过定荒结界,踏足到荒原上。一个注定难以平静的夜晚。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那是一片比远眺时候,看来更为浓稠扭曲的血色湖泊,腥臭的气息即便以层层随身法阵过滤,依然能清晰地传到王洛的鼻中,令他下意识感到烦恶——无论是基于仙荒哪一方的立场,疯湖都不是令人愉悦的地方。那哭声凄婉而飘忽,仿佛逐渐远去,但下一刻又突然靠近,几乎在擦拭人的耳朵。这忽远忽近的听感,无疑会构成一种令人神经持续紧绷的重压。而在警惕敌人临近的时候,听者又难免松懈了对肉身气血的把持,很可能在那异兽真正发起攻击前,就已经被哭声彻底搅乱气血,肉身崩溃……只是,张进澄自那一日的初见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仙盟面前,形同人间蒸发。但是,再怎么珍贵的道具,只要发挥了预期的效果,也就物有所值。王洛这才深入荒原第一天,还不打算用掉太多的底牌。王洛,无疑是闯入了一个栖息在疯湖的极端危险的荒魔的领地中。作为新恒朝的国师,他是两地沟通的唯一桥梁,他的消失无疑给仙盟吸纳新恒朝的战略蒙上巨大的阴影——因为若是新恒朝那边无法拿定注意归顺仙盟,仙盟有再多的好意也无济于事。而这也是王洛被仙盟鼎力渲染成当世无二的英雄后,方才有的待遇。河畔,伴随一阵凛冽的风,如同婴儿的啼哭声,轻易穿透了王洛布在身旁的几道法阵,钻入他的耳中。而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王洛就感到眼前一花,鼻孔一热,已经流出血来。换做寻常的仙盟人,单是被这道荒毒的风暴迎面刮过,就大概率陷入重度污染,有化荒的风险……而王洛虽然在体内有荒毒凝结的核心,一时间也被这风暴牵引地有些运转不畅。而王洛,就是在这样一个颇为微妙的时点,正式启程离开仙盟,满载着仙盟百亿人的崇敬与祝福,深入荒原。身处险地,王洛也不托大,按照实现做好的推演,他停下脚步,祭出随身的诸多法宝以隐匿形迹,之后,他要这么一直蛰伏至日出,在阳光的照耀下再启旅途。真仙?如今这疯湖附近哪里来的真仙?明墨两州所有的仙官,都已经或死或降了。而天庭治下,至少靠近仙盟的地方,也不存在真仙级别的异兽……所以说,是天庭支援前线的仙官到了?过去一个月,张进澄一去不返,甚至没有向仙盟传书出来,自然早就引发了各式各样的猜测。其中最值得担忧,也最有可能的猜测,就是:随着仙盟势如破竹逼近疯湖,天庭终于被迫恢复了正常运转,开始向前线增兵了。而就在他盘算着,要不要腾挪一下位置,避开那可能去而复返的啼哭异兽时,忽然感到远方传来一阵惊人的风暴。那是由浓稠而激烈的荒毒渲染出的风暴,来势奇快无比,若非王洛始终在荒原上保有警觉,几乎措手不及。但即便有了准备,风暴袭来时,他仍感到呼吸沉重。千年时光,定荒之战的拉锯,早让凤湖变疯湖。曾经气势恢宏的烟坞,竟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如那名为宋鸢的小姑娘所出身的宋家堡一样。曾经遥遥居于地平线上的疯湖,已经近在咫尺了,两地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多公里,几乎触手可及。对此,仙盟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王洛却觉得,越是如此,自己才越要亲赴一线。所以,早在王洛出发前,就与众人有过约定:一旦天庭增兵,王洛的任务便要第一时间中止,然后立刻返回仙盟。作为仙盟的英雄,王洛当然不会只身出发,就在他驻足定灵殿上的时候,灵山脚下已经挤满了络绎前来的人群,他们手持着横幅、花卉、蔬果,呼喊着欢腾雀跃的口号为王洛践行。而这还是他特意布下了相当强力的法阵,挡下了八九分的哭声的结果!能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哭声伤到他,那发声之物,至少也是合体级的大荒魔……之前本地仙官向茸城发动自杀冲锋时,几乎动员了手头全部的兵力。但显然以明墨两州之大,即便被征发过一轮,依然残留着足够多,也足够危险的生物。它们或许畏惧定荒城的神威,不敢硬撄其锋,可在定荒城尚未到来前,它们却有足够的实力镇守自己的领地。所以,王洛早在离开灵山,踏足荒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遭遇真仙的准备……不如说,他的百宝囊中的若干国宝,大部分都是用来在真仙面前保命逃生的。若非有张进澄那一日直接现身说法,任谁也难以想象,明州的山后面,居然有一个足足两亿人的国家。人们已经可以在欢声笑语中,觥筹交错中,见证定荒之战的胜利了。而这,就是英雄的使命职责。如今远方爆发真仙级的风暴,王洛立刻便在心中开始推演权衡,并很快做出决定。先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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