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消息传回华阳郡时,太守杨崧和郡丞聂绩二人正在对弈。
“赢了?”杨崧张张嘴。
报信的士卒兴高采烈,“赢了!”
杨崧看向聂绩,后者点头,语气激动莫名,“我们赢了!”
闻言,杨崧仿佛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安心的闭上眼细细回味。没人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既要担心前方战事,同时又要顶住来自朝廷的压力。
雍州七郡联手,聚拢郡兵的消息早已传到雒阳。朝廷中枢,大司马赵无伤遣符节令亲临雍州问明缘由。
符节令话语中虽无斥责之意,但是怀疑之心昭然若揭。
杨崧不敢怠慢,金银玉器谨供奉之,小心侍候,这才将符节令打发走,暂时糊弄过去。
虽然,聚拢郡兵是为了抵抗叛军,但是此前他并未上书朝廷,陈明缘由,是故心中极其担心朝廷因此怀疑他有不臣之心。
好在廷尉来信告诉他,已经替他们解决了交给大司马赵无伤的雍州密报。
这件事情刚刚结束,叛军打到峣关的消息紧跟着传来,这又让杨崧被惊吓的惶恐不安。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他们终是打败了叛军。
聂绩的心路历程其实比杨崧还要起伏不定,忐忑不安。
因为此番在前线和义阳王交手的乃是他聂氏少君,大兄嫡子。当丁奚告诉他,聂嗣率军深入叛军大后方之时,聂绩一度被吓的腹痛病症爆发。
上洛郡的消息传回雍州需要时日,这段时日间,聂绩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聂嗣安危。
不久前大兄自雒阳来信,虽然并没有斥责他,但是字里行间里面也表达出了不满。
这些,聂绩是清楚的。
眼下叛军终退,还是被聂嗣所击退。
更重要的是,此番不仅仅是击退叛军那么简单。
而且还是大胜!
歼灭叛军十万!
这份功绩,不说骇人听闻,但也是目前的‘绝无仅有’。自义阳王反叛以来,这是朝廷打的最大的胜仗!
此番能大胜,全赖聂嗣的谋略。
三千对十万,大胜之!
‘这就是你说的兵家三势么。’聂绩暗自回想两月前聂嗣和他说的那番话。
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其实,当初他答应聂嗣领兵出征,只是想要锻炼他罢了,根本没想过聂嗣能赢。
但是丁奚却会错了意思,以为自己要将军权交给聂嗣,所以大力配合,全力支持聂嗣的一切决定。
阴差阳错之下,竟让他聂氏出现一位少年英才!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玄妙,不可把控。
“别笑了,口水下来了。”见聂绩傻笑,杨崧故作不高兴的说,但是脸上憋不住的笑意早已掩藏不住。
聂绩‘嘿嘿’一笑,“太守,此等大捷,如何能不发笑。”
杨崧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羡慕道:“恭喜你了,此番聂氏出此大才,他日勒马封侯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聂绩坦然收下杨崧的恭维。
豪奢贵庭,从古至今最惧怕的事情便是族中没有英才后继。这一次聂嗣的表现,让他彻底心安,来日方长,只要他们细心教导,聂氏必将安稳的从他们手上过度到聂嗣手上。
“这一次聂校尉有大功劳,你说说,咱们该怎么提拔他才好?”杨崧苦恼的说。
这样的大功劳,可不好糊弄过去。
聂绩笑道:“太守大人,你莫不是想要抢功?”
抢功?
杨崧闻言一怒,他可是好心好意的商量着怎么犒赏聂嗣。这聂绩怎么血口喷人呢!
“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抢功!”
聂绩慢悠悠道:“此等大捷,吾等应当上奏朝廷,让朝廷去犒赏啊。太守大人想要私自犒赏伯继,不是抢功是什么?”
闻言,杨崧顿时哭笑不得。
“好你个聂绩,竟这般戏耍一郡太守,真是没大没小!”
俩人相视一眼,随后又是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聂绩说的没错,此等大捷,确实应该上奏朝廷。聂嗣的父亲眼下正是九卿之一的廷尉,有他在雒阳,自己儿子的封赏还能少得了么。
不管怎么说,此番聂嗣的功劳都是不容置疑的。
蓝田大营。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番出战两万余名士卒,回来的仅剩下四千余人,这四千人中,一半以上皆有负伤。完好无损回来的,不占三成。
确实是大胜,不过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大胜。
笑,还是该笑。
苦,也的确该哭。
不少士卒是同族子弟,同乡子弟,甚至是亲兄弟!
丁奚作为雍州兵马主帅,在将士们回归以后,立即在蓝田大营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虽然他这个主帅在战时没做什么事情,但是有聂嗣的鼎力支持,无论是王不为、楼双,亦或者是甘瑢和荀胤,都自发的遵从,没有半点恃功而骄的意思。
营内上下将士,一顿牛饮,热闹非凡。
此番宴饮,聂嗣作为此战最大功臣,不仅被一众高阶将领敬酒,同样的也被士卒们包围敬酒。
聂嗣来者不拒,豪爽大气。
“伯继,此番大胜多赖于你,世叔在这里敬你!”丁奚握杯抱拳,一饮而尽。
聂嗣连忙道:“世叔言重了,若非世叔在后调配粮草,输送军械,焉能有此大胜。世叔功不可没,切不可妄自菲薄。嗣,要敬您!”
言罢,聂嗣仰头喝光陶碗中的美酒。
丁奚脸上熏红一片,显然已是喝高。这一次,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丁奚。此次力拒义阳王,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够将义阳王击退。
故而在和郡丞聂绩接触以后,顺水推舟的将战场指挥权交给了聂嗣。原本他也没想过聂嗣能打败义阳王,他只盼望着能将义阳王挡在雍州之外。
那便是大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有想到聂嗣竟有如此军事才干,敢以三千对十万,且辅以水淹,大胜义阳王,歼敌十万叛军!
“伯继,若是老夫还有个嫡女,定要将其嫁于你!”丁奚拍着聂嗣肩膀。
闻言,聂嗣哭笑不得。
他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若是丁世叔真的还有个嫡女,那也不可能嫁给自己做妾的。
宴饮还在继续,聂嗣已不知自己喝了多少,喝到最后,营帐内倒下一片。
酣睡呼声此起彼伏。
然而聂嗣,却无半点醉意。
上辈子他喝惯了高纯度的白酒,似米酒一类,还真不能将他给灌醉。更何况,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个极度能喝的家伙。
虽然,那一次直接把自己给喝‘死’了。
出了营帐,顿觉腻气消散,臭味消失。
此时已是深夜,天无星月,一片黑暗。不过蓝田大营中到处都是篝火,火光明亮。
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士卒们喝酒传出的嘈杂声。
夜风抚面,叫人好不舒爽。
站定一会儿,让冷风带走身上的睡意,他便走到大营西边的河流旁,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
脱了鞋袜,将两只脚放在水中清洗。
“唔...嗯哼...舒服。”他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
忽然,他睁开眼。
“德昂,怎么没休息?”
话音落下,黑暗中走出一名壮汉,只见其双戟背负在身,脸上一片警惕之色。
“我不累。”他摇摇头说。
聂嗣知道,栾冗这是在保护他。遂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栾冗走到他身前。
“坐下,一起洗洗脚。”
闻言,栾冗稍作迟疑,旋即点头,按照吩咐,坐下脱了鞋袜,将两只大脚放进水里。
“怎么样,舒服吧。”聂嗣笑着说。
“嗯,挺舒服的。”栾冗拘谨的回答,他还从未和少君一起泡过脚。
聂嗣的身子骨架其实不小,相较之一般人已能算得上是魁梧。不过在栾冗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大人和小孩。
“德昂,这次多亏你了。冲锋陷阵,若是没有你在身侧,我怕是早已丧命。”聂嗣回忆这次的战争,有种后知后觉的害怕。
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战五渣,只有栾冗和聂桓这两个武力值爆表的人在身边,他才敢身先士卒,冲杀敌阵。
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栾冗摇摇头,低声道:“少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自您救下我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您的。”
聂嗣笑笑,拍拍他肩膀。
忽然,他站起身,在栾冗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他身前蹲下。
河水不深,仅漫过脚面。
紧跟着,聂嗣伸手进入水中,自然而然的给栾冗搓脚按摩。
“少君!”栾冗顿时大惊,本想要逃避,却又担心动作剧烈,会不小心伤了少君,因此只得急忙说道:“快些罢手,我不值得少君如此!”
聂嗣仍旧低头给他搓脚,说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你值得就是值得。不准乱动,否则我可要生气了。”
闻言,栾冗立即老实,动也不敢动,乖乖的让聂嗣给他搓脚。
说实话,聂嗣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栾冗脚上全是老茧,但是仍旧被聂嗣按摩的很舒服。
不过,栾冗并没有心情享受,只是默默的看着聂嗣。
看着看着,眼睛就湿润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嗣才给栾冗两只脚都按摩了一遍。
“呼。”聂嗣重新坐下,长舒口气,调侃道:“德昂,你脚底板好像鎏金的,真硬啊。”
栾冗:“......”
他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了?”聂嗣奇怪的看着他。
须臾,聂嗣看见栾冗默默的揉了揉眼睛。
紧跟着,栾冗忽然站起身,然后‘砰’的一声单膝跪下,水花溅起少许在他脸侧。
他仰起头,双眸赤红,看着聂嗣。
“立誓今生奉你为主,用吾汗血为你封侯!”
极北天际,云聚云散,七星乍现,只见第七颗星辰格外闪耀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