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马蹄声中,黑压压一片马队如同暴雨后的泥石流一般涌来。(。纯文字)城头上的火炮仍在咆哮,震得阵中的黄三耳朵嗡嗡作响。炮击没能阻止马队的推进,一阵炮击之后,装填缓慢,马队已经迅速接近到朱雀军一百多步的地方。黄三已经能听到马蹄那种交替而有节奏感的踏地声、铁甲的磨擦声、刀剑的撞击声,甚至能听到一片粗野强烈的喘息声。这时马队中有人高喊“万岁”,立刻得到了群人的呼应,人们大声呼喊,好像在庆祝胜利一般。
此情此景,显然官军骑兵要开始冲锋了。朱雀军中的武将喊起了“准备”,火枪兵在抬起火器时熟悉的一片衣甲磨蹭声。黄三忽然感觉肩膀上放了一只手掌,他回头一看,老憨正向自己点点头。老憨是新近参加训练后的火枪兵,队伍重新布阵之后,很巧地正站在黄三的后面。
俩人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信赖。这时对面的马队已经加速,狂奔而来。趾高气扬的马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刀枪,如风驰电掣一般席卷而至。
“砰砰砰……”在呛人的硝烟味窜起之后,几乎铳声刚过没一会儿,火枪兵刚换了队,后面的更来不及重新装填,只见骑兵已经从迷雾般的硝烟中杀至。那些骑兵冲锋一百多步的距离,好像只在弹指之间。
如果骑兵铁了死心是要冲锋及敌,火枪阵根本拦不住,何况是现在这种为了纵深防御的多圆阵。百户官在中间大声吼道:“全力发射!长枪阵坚守位置,后退者斩!”
大量的骑兵到了跟前,几步远的距离连鼻子里的毛都看得清楚,火绳枪枪几乎是抵着骑兵的胸口射击。只见不远处一个骑兵身上连中数弹,鲜血乱飚,手里的长矛也丢了,座下的马也中弹前蹄跪地。但死掉的人马仍然没能止住势头,连人带马向前一贯。人马一两千斤重在跟前摔进西北角的圆阵中,前列的长枪兵根本就挡不住,瞬间就击破了一个缺口。
这时周围骑兵越来越多,一员武将大吼一声,提着长戟冲入阵中。中间的百户官拔刀向前,不料长戟凭着冲击的势头,“呼”地一刺就轻易破开了百户官的盔甲,直接从前胸洞穿,前段血淋淋地刺了出来。“砰”地一声,那骑马武将的左胸中了一弹,随即丢弃了刺进肉体的长戟,从背上拔出细长的马刀来挥砍,但很快后腰就被长枪刺穿了,内圈的火枪兵纷纷拔出腰刀将其拉下马来剁得血肉模糊。
……从城墙上看下去,西北角的阵营已经被击破,大量的骑兵和朱雀军步军混战,失去了阵队的步军被马刀居高临下挥砍,死伤惨重。呐喊声惨叫声和叫人牙酸的金属撕裂摩擦声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血。火器的爆响仍在继续,还有三个阵队保持着建制。
官军马队也很不轻松,他们从圆阵中穿行而过,在火枪射击中伤亡极大,人仰马翻的场面随处可见。骑兵第一轮冲击遭受伤亡之后,势头已明显减弱,一些骑兵拿着三眼铳和弓箭在奔走中就近还击,很少有人再硬冲圆阵。
就在这时,只见北门内一阵嘈杂,大量的步卒冲进了城中。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报:“官军用冲车撞破了城门,杀进北城来了!”
不用禀报,张宁在城墙上已经看到。为什么被攻破的是北城,而不是更远的东城?凭官军步卒的战斗力居然能这么短时间攻破城门,确实是意料之外。守军确实兵力不足,城防也很单薄,但攻城部队要破城也需要付出很大的伤亡,这是需要士气和极大承受力的,官军步军的战斗力是如何破的城?
兵力和作战计划在开战前已经部署好,现在已经陷入战场没法有什么改变,除了使用预备队。可是张宁没有预备队,因为兵力本来就不够。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对左右说道:“城下的骑兵已经废了,只要坚持下去,等到骑兵完全败退,我们仍有希望获胜。”
这时冲进城中的官军首先开始攻打各门城墙,他们从内墙的石阶上仰攻。城墙上的守军在梯口与之短兵相接,厮杀已经蔓延到了西城。
老徐看见城墙上的官军士卒人头攒动,不禁说道:“此地很危险,东家先离开为好。”
离开去哪里?张宁道:“我就在这里,直到将士们取得胜利,谁也不能后退,也没地方退。”他回头又下令道:“派人去向姚二郎传令,放弃各城防御,全数到西城来防守,谨防官军步卒太快突破西城,从西门穿插出去威胁我主力后翼;炮队的人也下城去,在西门内列阵……王贤,你带卫队去增援城头。”
王贤愣了愣,随即抱拳道:“得令!”当下拔出刀来,招呼站在左右的十二个侍卫向北而去。
此刻王贤心里才真正感受到主动前来投张宁没有选错。向王贤这样的建文余臣后裔,背后大多都有一段惨重屈辱的经历。以前他只能躲在某个山区野林里苟活,见到官兵就害怕。今天终于可以面对面地和他们较个高下,在情势危急的情况中仍然戮力死战不失尊严的场面,正是他一直希望遇到的。
他带着人向北跑了一段,就见内城的石阶口两军正堵在一起拼杀,石阶上下人头涌动刀枪如林,此情此景让他心里莫名激动。王贤拔出刀来,高喊道:“杀!”随即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迎面一个军士拿长矛捅王贤,王贤一手抓住,随即跳了了下去,挥手一刀,只听得一声惨叫,热乎乎的血溅了他一脸。那些拿着长枪的官军士兵突然被人冲到跟前,一时没反应过来,长枪也没法攻击到他,王贤趁机拿起刀一顿乱砍。这时他的大腿上一阵剧痛,被后面的人捅了一枪,吃痛之下单膝跪下去,手里拿着刀仍向前猛刺。这时本来出于劣势的朱雀军将士受了感染,也反攻上来,狭窄的石阶上拥挤不堪,双方互捅,只听到嗤嗤的刀枪入|肉的闷响,地上全是尸体和血泊,整条石阶都被染红。
果然许多官军将士从十字街向西城涌来。而北城被放了火,因为房屋建筑多用木材,很快火势蔓延无法阻止,熊熊大火烧得红半边天,浓烟几乎把整个城池都笼罩起来。
姚二郎带着剩下的步军放弃了北城和东城,赶到了西城墙内,总共还有大约一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火枪兵,近战守军已经战死大半。之前操作火炮的炮卒也有好几十人,这时他们已经放弃了火炮,纷纷走下城墙和其他兵马汇合列阵。
“末将罪该万死!”姚二郎走上城来就跪倒在椅子前面,他据城墙守城,居然半个时辰都没守住,确实感到很愧疚,“敌兵涌至城下,架起云梯如蚁攀附,我们只能疲于应付,没法打退。城外又无护城河,等冲车越过我们挖掘的壕沟后就抵到了城门口。我叫人搬运石块木料封死城门,但仍然没能挡住……”
张宁没有责怪他,反而扶起道:“守军伤亡近半,仍能调动至西城,已经叫人万分敬佩。你即刻下城率军作战,决不能让敌兵突破西门!”
张宁转头俯视城下的厮杀,虽然朱雀军也死伤很多,但官军骑兵强冲遭受的损失更大,失去了冲击力的马队已经出现了溃散的迹象。不过此时如果朱勇的大量步军趁机接近参与混战,且又没有崩溃;那么朱雀军极可能要面临灭顶之灾,毕竟兵力要少得多。
朱勇既然在战前选择了步军攻城,确实也击中了张宁的薄弱环节,那他就只能让步军从城里彻底击败守军后、贯穿至西城外参与战斗。而他无法让步军撤出城池、进而绕道西城作战,因为已经陷入城战的步军要重新退下来结阵需要很长的时间。
到现在这个时候,西城的近两百人将是这场战役胜败的关键。
一场仗打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张宁一开始就没打算采取防守的姿态,否则官军一攻城就把外面的军队撤入城内守城,以朱勇现在的兵力根本没可能攻破城池。朱雀军主力在城外与骑兵对决,看似防守,其实也是进攻,他们没有主动出击是机动问题、只能诱使骑兵前来交战。
张宁已经听到了长街那一头混乱的脚步声,大量的官军步军正向这边涌来。姚二郎来到了城下,大声喊道:“列阵!”大约二百人、也许更少,他们陆续组成了四列纵深的方阵,第一排是长枪手,第二排主要是炮卒,他们只有腰刀,后面两排是火绳枪手,装备有短枪单刀和藤牌。
回顾城外,伤亡近半的骑兵不知第几回从朱雀军圆阵中穿插而过之后正在重新集结,想要再次发动一次冲击。张宁判断,这将是马队可以进行的最后一次冲锋了,不顾战损强行进攻多次无法完全撕破的阵营,精锐的承受力也止于此。
之前被完全击散几乎死伤殆尽的那一股朱雀军圆阵只剩下大概三十四个人,大多负伤,却还能趁机重新组织起一个小圆阵抵背而战。这样的场面让张宁感到十分震惊,伤亡过半的精锐战兵崩溃逃散是完全合理的,但那些人居然没跑,也许他们知道天下之大却没地方跑吧。
“我等决心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城里的姚二郎高声喊道,“为了朱雀军的尊严、荣耀!”这句话说明了他是一个受表兄张宁影响很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