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一声,顾襄不再理会鹤松石,转身踏入大殿。
殿中仍如往日一般坐满了各式人等,顾襄却视若无物,径直穿过众人停在阶前。
此刻,她眼里只有独坐高台的谢酽一人。
“听说,顾右使放出豪言,要来取我性命?”
坐在昔日顾云天的位置上,谢酽居高临下地睥睨这不速之客,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不错。”
顾襄微微侧头,续道:“今天我只杀谢酽,其余人一刻钟之内离开幽云谷,否则后果自负。”
冷声说完,便见她扬起二指,右侧烛台倏然窜出火苗,已然开始计时。
四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显是被顾襄气脉燃香的功力震住了。
虽然一场天池试剑,魔教势力被清洗大半;又在江朝欢重伤顾云天后,许多人顺势叛离,现在座中已有不少是顾襄素未谋面的新人。但不管是旧日名声,还是眼下亲见,他们都彻底慑服于顾襄的武功。
其实在那场与神秘人的对决中,顾襄以风入松打破两人僵局,不仅使局势倾斜,还吸走了不少神秘人的内力。
后来数月之间,她悉心调养归化,已经将那些真气尽数收于己用。使得她内功之深厚,不说是震古烁今,也是当今世间屈指可数的存在。至少杀一个谢酽,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当时江朝欢放心回教,而让她独自去寻顾柔。她趁顾云天重伤未复之际再度闯入幽云谷,也绝非鲁莽。
然而,此刻听了她的话,不仅谢酽面不改色,座中之人也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顾襄有些奇怪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死死压低的视线都掩不住纠结,个个如坐针毡。连鹤松石也是一脸复杂,只敢偶尔偷看台上的谢酽。
分明不是从前面对顾云天那种忠诚顺服,却就是不肯离开。
“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走吗?”谢酽施施然端起茶杯,泯了一口,“因为你不仅不会杀他们,也不会杀我。”
“是吗?”顾襄拔剑出鞘,一步步踏上高台。
“江朝欢不杀你,不代表我也下不去手。谢酽,我忍到今天已经是个错误。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继续纵容你呢?”
她的脚步声在殿中回荡着,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口,台下诸人纷纷将头埋得更低了。
“呦,顾右使是当真想杀我啊……怎么,你如此恨我是因为柳营?小缙?岳织罗?该死没死的顾柔?还是不久前被我废了武功扔到江里的沈雁回啊?哈哈哈哈哈……”
谢酽一边如数家珍,一边发出畅快的大笑,丝毫不顾忌已经指在自己颈间的长剑。
“闭嘴。”
顾襄咬着牙,几乎控制不住递进剑锋,彻底终结他那炫耀般的笑声和兴奋到夸张的表情。但感受到身后一道渺若云烟的视线投来,她终究是忍住了。
“谢酽,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剑刃反而收了几分力道,顾襄换了副好整以暇的语气,倒是让谢酽的笑声一顿。
“你觉得这场痛快的复仇很成功?还是你相信你的兴风作浪,是凭自己的本事?”
谢酽的笑容凝住了。
“用我来提醒你吗?若非顾云天顾及你的身份、江朝欢出于对你的愧疚、神秘人利用你的价值……你能安然活到今天?”
“你杀过害过的人,除了柳营本就弱于你、岳织罗算是自愿替死。而小缙和顾柔是靠神秘人出手先行制服。就连沈雁回,也不过是你趁他被江朝欢重伤无力反抗,捡漏而已。”
“这些,就是你的能耐,就是你所谓的复仇?”
“真可惜啊,就算你堕落到这个地步,你也是靠别人的施舍苟延残喘、拾人牙慧聊以自慰的废物罢了。”
一席话说完,殿中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良久。就在台下诸人瑟缩得几乎要接不上气的时候,一声轻响,谢酽将茶杯倒扣桌上。杯中残茶顺着桌沿簌簌而落,在静谧的大殿中打起规律的节奏。
“顾二小姐。”
谢酽神色自若地站了起来,满脸真诚地赞叹道:“看来你自认为改邪归正了?可以来教诲我这个邪魔外道了?也忘了你是如何苟活到现在,手上又染过多少肮脏?”
将抵在脖颈的剑尖拨开,谢酽整了整衣领。
“我们之间,没有对错,只有输赢。不管用什么手段,能走到最后,才有资格说这些话。”
重新落座,谢酽慵懒地叹了一声。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
“对了,我说你杀不了我可不止因为萧大哥,”谢酽欢快地摆了摆手,示意顾襄回头。
坐在一群魔教属下之间,最不起眼的角落中,一个人轻掀帷帽,半只凤目与顾襄堪堪对视。
“还因为,你若真要杀我,他们都会跟你拼命的……哈哈哈哈……”
在谢酽的笑声中,顾襄看到那些诚惶诚恐的教众悲切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好了,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谢酽倚在靠背上,作出送客的架势:“三日后我继任教主的大典,顾右使记得参加啊。还有江护法,应该不需要另行通知吧。”
“毕竟,你们以后也算我的属下了,可别第一次就缺席啊,哈哈哈……”
……
满殿之人转眼一空,就连鹤松石也不肯多说一句匆匆随谢酽离开。只剩下角落里正在转动茶杯出神的萧望师。
“他没来?”
走下高台,顾襄坐在了萧望师身侧。
“主人无需亲自前来。”萧望师慢慢说道:“虽然我不会武功,但阻止你杀谢公子,也足够了。”
“现在的局面,是主人千辛万苦、舍弃一切打造出来的。如果一方失衡,主人只能彻底毁掉这个平衡中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今天的萧望师鲜见的话多。
“二小姐你很聪明,你知道主人不会允许谢公子这个时候死的,所以故意扬言杀他寻仇,这样,我们就会赶来保护谢公子。而你这招声东击西,本质是为了掩护嵇盈风脱身,对吗?”
见顾襄神情渐冷,萧望师凤目微曲,撂下了杯子。
“二小姐放心,我们已经没有理由拦住嵇盈风了。相反,她此时离开也是主人乐见。因为现在开始,我们才算真正站在同一个阵营。”
“现在开始?”顾襄冷冷一笑:“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完全不晚。”迂曲的声线依旧带着难以抗拒的吸引。
“其实我此来不仅为了谢公子,更是为了见二小姐一面。相信二小姐一路放言,也有暗示主人在此相见的意思。”
“但,主人现在还不会见你。”
……
两人之间已没有必要虚以委蛇。
“请二小姐转告江公子,如果他想明白一个问题,就可以来找主人。届时,主人也会回答他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问题?
一如既往的,顾襄无法理解那个神秘人的所有举动。但她的确需要神秘人作为新的突破口,打破当前的死局。
“贵主人的问题是--”
“为什么,江公子的父亲江玄要造出一把假的玄隐剑。”
……
盯着萧望师狭长的凤目,顾襄肃声问道:
“你的主人,到底想要什么?”
这次,萧望师斩钉截铁,不再故弄玄虚。
虽然,他的回答除了加重顾襄的困惑,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
“他要答案。”
……
“江隐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