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蕾丝娃娃鞋的纤细脚踝匆匆忙忙的离开那间咖啡店,特意迂回了几个巷弄,才往公车站牌的方向前进,却在一个街口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可恶!」那个贾尼克今天不是有课吗?怎麽会堵在那里?
巫静妍白皙秀丽的脸庞浮上恼色,丹宁长裙里的双腿自作主张的转个弯,朝下一个公车站牌过去。
她刻意走进拥挤的人群中,暗暗祈祷别再遇到任何一个追求者。
她从国中开始,就被迫成为爱情游戏中的牺牲者,那几年苦不堪言的生活,为她日後的感情世界埋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从此不动凡心。
「这些男人八成有病。」她都已经明明白的的拒绝了,为什麽还要苦苦纠缠呢?她就不想谈恋爱,只想一个人过生活,难道有错吗?
幸好她在「下课後」的课程暂时告一段落了,也许一个月後,这些不死心的男人会有新的目标,甚至找到更适合他们的对象也说不定。
巫静妍终於如愿搭上了公车,很高兴自己接下来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安安稳稳的窝在家里,不用再这样东躲西藏。
明春树拾着一拿师大附近颇负负盛的人气点心,从巷子里漫步而来,打算走到大马路上搭乘计程车,直奔松山机场。
他从今天起跟旅行社请休了一个星期的假期,打算回台东老家和家人团聚。
手上的纸盒里装着最近热门的奶冻卷,这个外貌风流倜傥,一派温文儒雅的雅痞男子特地绕路过来买这个糕点,就是想要带回去台东讨好自己长年病痛缠身的小妹。
医生说她好了很多,希望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明春树戴着大大的飞行墨镜,遮掩了大半的五官,却还是散发出迷人的风采,再加上他修长高大、宽肩窄臀的身材,即使身上不过一件简单的运动棉衫和牛仔裤,依旧惹人瞩目。
他站在街头等着计程车,镜片後的双眼随意浏览人群,突然视线一顿,停在几公尺远的公车站牌处,他不自觉的摘下墨镜,形状优美的嘴角微微扬圯,深邃美丽的双眸泛起不寻常的涟漪。
初春的午後,阳光暖洋洋的洒落,融化了多年前冰封的记忆,如今回想,居然不见苦涩,反而嚐出不同的相思气味。
「是你吗?」明春树目送那个娇小清雅的身影消失在公车车门後,按捺住跟踪她的不明冲动,随手一扬,搭上了计程车。
多久了呢?怎麽还是这麽娇小玲珑?脸上的表情倒是有冻死人的嫌疑。
那几年,若不是有她,他的日子恐怕会更加的水深火热啊!
明春树坐在机场候机室里等待登机,思绪不自觉的飘向好久好久以前的青涩岁月──那个看似呼风唤雨,实则孤助无援的青春期。
若不是大哥利冬阳坚持要从吸毒成瘾的母亲身边带他走,他现在会是如何呢?要是他当年没有离开,那个女孩和他之间的纠缠,又会如何呢?
明春噙着浅浅的笑意走过登机门,镜片後的双眼却是难以言喻的惆怅,浦雾似的缭绕。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就对她好一点,这几年,就不会这样念念不忘了。
明春树回到台东,直奔大哥利冬阳和小妹海小霓居住的那个半山腰,若无其事的说一些欧洲带团的趣事,因为小妹脸上的笑意,所以他的心情高昂了许多。
夜里,星空下,海小霓在她独居的小木屋里上网,利冬阳和明春树则随兴盘坐在木头搭造的了望台上,喝着明春树从南法带回来的红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们的父亲前前後後总共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就以老二夏文和老三明春树的长相最出色,只不过一个像是热情的太阳,耀眼得几乎教人张不开眼,一个却是令人舒心悦目,青山绿水似的神俊。
更令人侧目的是,他们两个的出生日期只差了半年,据说夏文的母亲因为得知这个消息顿时发狂,从此疯疯巅巅的终日神志不清,最後丧生在一场大雨後的连环车祸。
明春树的母亲则名正言顺的嫁入利家,只不过好景不常,没多久,旧事重演,又跑出了另一个女人前来争宠,这次,明春树的母亲带着两岁大的孩子离家出走,从此,再也进不了利家门。
那时的利冬阳已经上了小学,看着一个又一个新妈妈进门,又看着一个又一个亲弟弟被带走,他想偷偷把弟弟藏起来,却又怕被爸爸发现之後会遭到毒打。
时光荏苒,如今上一代的爱恨情仇随着生命的殒落消逝,早已遭人遗忘,除了利冬阳的母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远嫁西班牙,过着富足充实的生活之外,其他几个争风吃醋的小妈一个死於车祸,一个吸毒过量暴毙,一个被争风吃醋的男友误杀,还有一个则是操度得了肺炎,撑不到一个月就宣告不治。
几个小妈悲惨的遭遇让利冬阳心生警惕,当他父亲过逝之後,他想尽办法接回所有流浪在外的弟弟妹妹,给几个已经青春期的弟弟们灌输一个很重要的观念──
爱,一个就够了!
利冬阳从往事中回神,放下了空酒杯,敏锐的察觉明春树似乎心情低落,那张迷死不少女性的脸庞显得有些苦涩。
明春树深浓的发色和眼瞳也已经不见当年金毛金眼的轻浮毛躁,倒是五官输廓越来越立体俊朗,利冬阳後来才从耆老口中得知他们家族曾经有过一个荷兰藉的女婿,据说每隔一代就会有一个这样混血儿似的孩子出生,年纪越大,染色体的颜色就会跟着加深。
「你怎麽了?工作太累了?还是感情不顺?」利冬阳身为同父异母的大哥,加上十几年前自作主张把所有的弟弟妹妹找回来一起生活,二话不说扛起教养的责任,早就练出一番察言观色的好眼力。
「没有。工作上是有点倦怠,至於感情……」明春树莞尔一笑,眉眼之间就像春风拂过,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知道为什麽……没兴趣。」明春树淡淡的笑着,脑海里却隐隐约约浮现一个模糊娇小的身影。
这几年他断断续续谈过几次恋爱,也已经习惯异慕的眼神,却在历届女友如出一辙的分手宣言中明白,自己似乎还没做好恋爱的准备。
「或许我还没准备好去爱人吧!」这就是明春树最常听见的分手抱怨,那些交往前面依百顺的前女友一旦交往又後就会开始挑剔,每一个都抱怨留给他的家人太多时间。
她们说的没错。
利冬阳沉吟了一下,他自己的感情路也不是走得很积极。
「别让小霓知道,她会担心。」
几个兄弟都遇到同样的问题,交往的对象几乎都无法接受海小霓占据他们大部分心神的事实,所以他们都不曾带女人回来这里,免得有人在海小霓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小霓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精神也不错……」为了不让下午那惊鸿一瞥所带来的余韵继续影响心情,明春树索性把话题焦点锁在自己的宝贝小妹身上,打定主意不再为无法挽回的过去伤神费心。
当年,那个女孩已经说得很清楚,她不想再见到他,她希望这辈子不曾遇见他。
他一直记得她的名字,这几年,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从心窝里翻出来念了一遍又一遍。
巫静妍……
巫静妍捂着狂乱跳动的眼皮,不明所以的心烦气躁,她放下勾到一半的披肩,换上运动服,打算去附近的登山步道散步,顺便捡拾一些枯枝花草回家玩玩。
自从在咖啡店驻点上课的课程结束後,她就一直这样心神不宁,好像有什麽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似的,生活却又千篇一律的平稳安详,没有任何意外的起伏。
童年时期太过颠沛流离的搬家生涯,让她对於平凡安稳的生活抱持着相当大的憧憬,从她看清事实懂得为自己打算的那一刻起,她就立志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然後住到老死,永远都不搬家。
她在即将升上国中三年级的时候搬离台东,又回到台北居住。
父亲和他的爱人陪她度过了几年还算平静的後半段青春期,几年前在她的祝福之下,她的父亲跟着那个帅气的叔叔移民到北欧定居。
「要来看我。」
这是她父亲欧走前的叮咛,也是她还没实现的诺言。
「不快乐就回家。」
这是巫静妍给父亲的告别,也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为了爱这麽一回,他自己牺牲了多少?又让身边的人跟着牺牲了多少?他们的爱情最好值得!
带着几株铜钱草回家,巫静妍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叶彤妤打来的电话。
「我是静妍,什麽事这麽急?」她们一向用网路沟通,只有特别着急的时候才会用到手机。
一接到巫静妍的回电,叶彤妤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我刚刚接到一间杂志出版社的邀访电话,想说你後天不知道有没有空来一趟?」
叶彤妤一向是那本手艺杂志的忠实读者,兴奋莫名的答应人家来采访之後,才想到巫静妍老早就说过她拒绝各种媒体的采访。
巫静妍一听也有些不高兴,不过叶彤妤并没有开口要她接受采访,只是希望她那天可以到现场提供一些拍照的素材。
「我讨厌上镜头,可是作品可以上镜头。」这是巫静妍的底线,「把拍摄细节E-mail给我,有必要的话,我会直接跟对方联络。」
她揽下了这个工作,心里知道自己除了帮忙叶彤妤之外,其实也有私心存在。
忙碌一些,也许,就没胡思乱想。
这几个礼拜怎麽老是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那个人前人後表里不一的金发恶男?
她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
明春树。
采访当天,巫静妍一踏入刻意清场的咖啡店,就看见叶彤妤心虚歉疚的眼神,立刻机警的环顾店里每一个角落,然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小吴在柜台那里笑得好不灿烂,巫静妍只觉得看了碍眼。
她闷不吭声的拿出自己带来的组合盆栽,还有几个结合铝线和刺绣的手作品,默默的布置店里的空间,故意不理会叶彤妤频频投来的求和目光,还有吧台处热力十足的爱慕眼神。
有人该端出老板的架式,不应该这麽轻易让员工左右自己的决定!
「咳……」叶彤妤终於鼓起勇气接近脸色阴鬰的巫静妍,假装在帮巫静妍调整那幅刺绣挂饰的角度,「我今天才知道那个摄影师跟小吴是朋友……小吴一听见你会来……就自己跟早班吧台调班。」
所以她是无辜的,别再一脸寒飕飕的了。
「我弄好了就走。」巫静妍没有多说什麽,只是忍无可忍的睨了一脸无辜的叶彤妤一眼,然後继续忙她的。
「你真的要走了?不陪我?」叶彤妤可怜兮兮的看着整理杂物的巫静妍,似乎没把握自己应付得来接下来的采访。
「你没问题的,这是你的店,你的心血,你的梦想,也是他们找上你的原因,所以你只要认真回答他们的问题,再拍几张美美的照片就没事了。」她能帮的都帮了,再留下来,为免有些喧宾夺主。
「可是我希望你留下来……」
叶彤妤看起来真的不像独当一面的咖啡店老板,反而让巫静妍狠下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