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叶庭妤总是拿这件事来取笑她,说她看起来就像老鹰捉小鸡里面的那只老母鸡。
巫静妍一整个无语问苍天,还是回叶妤一句老话──「爱上帅哥,是很辛苦的!」
她这辈子,算是栽在明春树手上了。
刚刚过了群魔乱舞的万圣节,天气阴凉舒爽,偶尔下起了丝丝小雨,为污浊的城市洗风尘埃。
距离上次去叶彤妤那里小聚,也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明天晚上,他们受邀去参加小真和贾尼克的结婚派对,因为贾尼兄的亲友大都在法国,所以明晚出席的,大部分都是小真的亲友。
就当作是女方归宁了。
这个邀请让明春树相当惊讶,他一直以为小真那天一开始失常的反应,是因为贾尼克之前曾经追求过巫静妍,所以心怀芥蒂。
贾尼克也为此沾沾自喜,觉得小真这麽大剌剌的表达对他的在乎,实在太有诚意,听说,当天晚上就求婚成功,高高兴兴地宣布他要变成台湾女婿。
而巫静妍自从听见他们订婚的消息之後,眼角即梢那股浓到化不开的喜悦,简直要让人误会是她要嫁女儿了。
明春树看在眼里,心里有说不出的诡异。
「静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中看又重用的男人蹲在阳台地板上,正在组装刚刚宅配到家的木作花架。
正在移植盆栽的巫静妍装傻,学他笑得如沐春风,「哪有?」
明春树的手顿了一下,才把架好的花架扶正,将盆栽摆放在上头,「那你跟小真是怎麽回事?你们很熟吗?怎麽会亲自拿喜帖来给你?」
小真还一脸诚恳,贾尼克则笑得像个傻瓜。
女人的友谊,也有「不打不相识」这种模式吗?
还记得那天,就在他们战战兢兢的想要化解一触即发的尴尬场面时,巫静妍突然一把拉住小真的手臂往洗手间的方向走,脸不红、气不喘地睁眼说瞎话──
「你的假睫毛掉了,我帮你。」
那强悍坚定的眼神让明春树遥想起当年那个白衣蓝裙的青涩少女……
他和贾尼克假藉抽菸的名义卧底在男用洗手间企图窃听,对於那短短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还是一头雾水。
他发誓,他听见了嘤嘤呜呜的啜泣……
结果巫静妍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小真还窝在洗手间老半天,才慢吞吞的踏步而出,一看就知道重新补过妆了。
「我还是觉得你跟小真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明春树完成了巫静妍指派给他的任务之後无所事事,乾脆拿出浮柲λ棺犯究柢的精神,打算要问个水落石出。
巫静妍不动声色地修剪玫瑰,「我跟她哪有怎麽了?那天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喀擦!喀擦!你这个状况外的男人,今天怎麽突然神经过敏?
「所以在那天之前,你就见过她?」他捉住了语病,紧迫盯人。
剪刀悬在半空中,然後被轻轻地放下。
「春树,你真的不记得她吗?她跟你当了三年的国中同班同学。」
唉……明春树真是男版的红颜祸水,她以後是不是会常常遇到这种状况啊?
有必要大家一起爱上同一个人,都十几年过去了,还要念念不忘吗?
明春树那双深邃眼眸一愣,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很帅的呆子。
巫静妍也不过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为那个死心眼又扭扭捏捏的小真摇头叹气,「不记得也没关系啦!」
那几年,忘记了最好。
没想到明春树一反常态,忽然小心翼翼地追问细节,「那……你们聊了些什麽?我们都看出来她哭了。」
同班同学啊!这两个女人到底说了些什麽?
「忘了。」她默默地收拾乱的花肥和花材等杂物,不时的睨了一眼故作镇定的明春树。
「没什麽重要的,我要进去了。」
她洗了洗手离开阳台,明春树本能的跟了上去。
「我……静妍……」他的理智告诉他一切没事,因为巫静妍还在这里,她几乎时时刻刻都跟他在一起。
可是他内心缺乏安全感的野兽暴躁的张牙舞爪,好像嗅到危险的气味。
「明春树,你干嘛一直问小真的事情?喜帖上有她的电话,你要不要直接打去问她?」
巫静妍不耐烦地板起脸来,那好久不见的挑衅神情也让明春树的末稍神经噼啪作响。
「说的也是,还可以顺便回忆一下当年的同窗生活,我们一定会很聊得来。」明春树接下战帖,一挑眉就翻找出那张喜帖,还真的拨了手机。
结果是贾尼克接的电话,因为明春树说了一大串让人有听没有懂的法语,还讲了整整十分钟才挂断。
巫静妍若无其事地打扫环境,就算好奇,也埋在心里。
气氛冷凝,这是他们两个同居以来最接近冷战的一次了。
明春树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没有在阳台时的焦躁不安,他甚至还跑去洗了个澡,在浴室里待了比平常还久的时间,才慢条斯理的裸裎着上半身走出来,慵懒性感的倚着墙壁,拿着毛巾不太认真的擦乾自己还滴着水的头发。
原本在翻阅杂志的巫静妍瘪了瘪嘴,已经穿上室内鞋保暖的小脚丫自作主张的朝他走去。
「坐下,我帮你。」她顺手拉过一旁的木椅,自动接手那条微湿的毛巾,沉默的帮这个在她眼皮底下垂首的男人擦着半长不短的头发。
「明天晚上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巫静妍忽然打破沉默,她刚刚才想到明春树如果去参加小真的婚宴,可能会面临什麽……
那个小村落也就这麽多的人口,左邻右舍的孩子往往一路从国小、国中,甚至高中职的时候都是同一间学校,然後才会各分西东。
明天来的宾客里面,有多少人跟小真一样对明春树念念不忘?
会是单纯叙旧的同学会?大家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再各自歪歪斜斜的离席,还是会变成流言蜚语的温床?你一言我一语,一句话变成一段话,一段话变成一篇感言,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想到会有人拿猥琐不屑或自以为清高的眼光在他背後指指点点,巫静妍又有想要丢青芒果的冲动。
她好不容易安抚一个小真,让小真放眼未来,追求幸福,可是她有能力扭转这麽多人的记忆,让他们选择性的遗忘吗?
明春树坐在逆光处,表情晦暗不明。
他静静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拿着毛巾愣怔忧虑的小女人,忽然伸手抱紧她的腰身,把自己埋守在她的胸前。
「你去,我就去。」他有她,所以一无所惧。
那双小手毫不犹豫的摸着他的後脑,让他安歇在柔软的胸脯,让自己的心跳声安抚他方才焦躁的灵魂,还有自己当下的惶恐不安。
没人发现,在上帝的镜头下,他和她,就像是完美契合的大小齿轮。
「不管别人说什麽,嚼什麽舌根,翻什麽烂帐,你都是我的春树。」巫静妍紧紧的闭上双眼,把自己小巧的下巴靠在他的头上。
她收紧双臂,坚定的神情像一头扞卫伴侣的母狮。
明春树嘴角抽了抽,想像个成熟男人一样的微笑,却又像个孤单的少年红了眼眶。
「我知道……」他粗嘎的嗓音泄漏了激荡的情绪,「你知道了……」
他同样圈紧双臂,用依赖回报她的陪伴。
然後他缓缓地说,他需要亲自跟她说──
「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做过什麽事情。」他好像又看见那个开杂货店的少妇拉他走进灯光昏暗的房间,然後把他妈妈写在字条上的柴米油盐装在塑胶提袋里,让他踩踏着夜色回家。
巫静妍把脸埋进他被阳光照耀出深浅光泽的发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我是无辜的,那时候的我,明明知道是错的,还是做了。」明春树的拳头握紧,仍是紧紧扣住眼前的小女人。
他还记得母亲顶着新烫的发型,穿着刚刚拿回来的新洋装,兴高采烈地搭车去隔壁村子。
他知道她要去父亲那里,她要去跟父亲的第五个老婆炫耀,多半还想要让父亲多看她一眼,像那些得花枝招展,在他面前闲晃的女孩一样。
「她好开心,只要我听话,去她要我去的地方……」想到那些**的过往,明春树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弄疼了巫静妍。
那一声轻微的闷哼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直觉的松了手。
「没事,然後呢?」巫静妍把他的手放回原来的位置,对他鼓励地笑了笑。
明春树一脸的迷惘,不懂她怎麽还能用这麽乾净的眼神看他。
「你到底听懂了没有?我刚刚在告诉你,我曾经和村子里很多老公不在的……」
他瞪着巫静妍,被她吻得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当真被他宠坏了……
他高昂的情绪慢慢平静,狂乱的脉搏也渐渐恢复正常,巫静妍缓缓的退开来,双手捧着他优雅的脸庞,直视他残留少许阴霾的双眼,「我懂。」
「然後呢?」她弯身坐上明春树的大腿,让自己舒舒服服地倚着他光裸的胸膛,双手环抱着他。
他的喉头滚动吞咽,不自觉得挪了挪坐姿,让她可以更舒服一些。
「然後,我才发现,那些人早就和我妈谈好了条件。」他摸着那头细滑腻手的长发,眼神空洞,「我开始不听话,开始躲着我妈,躲着那些……那些女人,我常常偷偷跑去找其他的兄弟,尽量不在家里吃饭,甚至跑去学校过夜,早上再偷偷溜进家里洗澡换衣服。幸好大哥那时候会偷偷给我零用钱,还让我去田里帮忙打零工。」
明春树苦笑,忽然低下头去看着怀里那张若有所思的小脸,「我那时候最喜欢去上学,就算你每次看见我都没有好脸色,可是让你瞪一眼,我也可以高兴得很久很久……」
他说得很开心,巫静妍却红了眼,把自己埋在他胸前好久好久。
然後,她突然抬起头来,凶狠地瞪视他,「你妈呢?现在在哪里?」
明春树看着她明明眼角挂着豆大的泪水,却一脸凶巴巴的模样,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死了,我国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她就死了。」明春树一脸的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遗憾,「一个人死在那间房子里,屍体放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巫静妍的肩膀垂了下来,重新窝回他的臂弯,手指下意识的在他的手臂上来回摩挲,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抚她自己。
「我觉得其实我妈早就死了,在她第一次吸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母亲是故意设计他的,她总是会摸着他的脸说他越大越像那个花心又无情的男人,那眼神让他毛骨悚然。
「那就忘了她吧!像我忘记我妈一样。」她说的话听起来异常无情,勾起了明春树的好奇心。
「我只见过你爸爸。」他拂开她垂落脸颊的长发,细心的塞进她小巧的耳廓後头。
「因为我只有爸爸。」巫静妍像猫咪似的眼眸半掩,只差没发出喵喵声,「我妈在我上小学的那一年自杀了,屍体是我放学以後发现的……」
她突然叹了口气,好像看破红尘的得道高人,「因为她发现我爸是同性恋,而他爱的那个男人,是她的外国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