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在原地站着,瞅一眼人,不由得抿起嘴巴,都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还问他可不可以。
但是并不反感。
那双深邃的眼似乎蕴藏着某种魔力,让他没办法拒绝,只能跟在对方身后,跌跌撞撞地随着温黎往前。
“咖啡厅里人有点多,不介意的话,我们在这里讲话,可以吗?”温黎牵着他到了咖啡厅旁边的巷子里。
隔壁是一间花店,花店和咖啡店夹着一层巷子,巷子靠墙边有堆积的花架,上面放了很多花盆,黑色的土壤里冒出来翠绿的芽。
风铃花轻轻地在其中飘摇。
可以。
江颂盯着风铃花看,他垂眸看向温黎的手掌,指尖下意识收回,手腕上还残存着温度。
要和他讲什么。
他又瞅一眼人,脑袋里冒出来问号。
“我刚刚看见你了,在咖啡厅里,江颂同学,你是要找兼职吗……抱歉,我可能有些多管闲事。”
温黎稍稍停顿,“只是看你那样走掉了,感觉有些可惜。”
“………”江颂闻言身体稍稍绷直,不知是不是夏日的气温沁入巷子里,蒸的他脸也跟着发热,令他不敢和温黎对视。
狼狈的姿态为什么总被对方看见。
他不由得稍稍低头,去看地上缝隙里的草木,青苔从缝隙里钻出来,很快听到了温黎的下一句。
“那个……是这样的,我最近也正在找兼职,要为学校的实践活动做宣传,正好看到江颂同学,有个请求。”
“能不能请求江颂同学……和我一起去问问,可以吗?”
温黎垂眸看他,深褐色眼眸映出他不安的模样,令他怔然在原地。
……请求。
分明可以拒绝的。
心里却从最深处裂出来一道缝隙,几分难言的窥探从中冒出来,或许是对方神情过于明媚坦然,温柔的如同阳光一样令人难以抗拒。
讲不出来。拒绝的话。
他的难堪、不知所措,那些阴暗情绪全部都在阳光之下消融。
“…………”
对上那双期待的眼,胃里莫名痉挛泛起疼痛,他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回答的话在舌尖卷了数遍,才艰难地出声。
“……嗯。”低不可闻的一个字。
温黎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艳丽的面容背着光线落下一道阴影,浮现出的情绪几乎不可见。
“我很高兴……江颂,你愿意帮我,我很荣幸。”
“还有……你和我说了很多次话,我……我也很高兴。”温黎稍稍停顿,踏出巷子之前,回头看他一眼。
“我们现在一起去,可以吗?”
刚刚已经答应了。
江颂捋直了自己的舌头,嘴巴紧紧地抿着,答应完又有些后悔,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
前方的少年个子很高,修长的身影在阳光下沐浴出剪影,蓝白校服严丝合缝地扣到最上方,只露出一截脖颈,艳丽的面容稍侧,简单的两种颜色,穿出来了不符的气质。
“不用担心,如果这个不可以,我知道学校附近还有很多其他地方……既是兼职的好地方,也可以作为社会实践。”
深褐色的眼珠映着他,如同蓝风铃轻轻飘荡,和蓝风铃一样轻轻拂过。
“………”
温黎的话音在他耳边环绕,因为讲的话太多,他没办法一一记下来,又因为温黎一直注意着他,他不敢表现出不自在。
他在温黎身边,内心纷乱一团,踏入充满清苦气息的咖啡厅。
这种咖啡厅他没有来过。
“不用害怕,江颂,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他的无措刚冒头又被轻轻吹散了。
他在原地看着温黎去了前台,温黎的眉眼很像天使,垂目间倾洒温柔,现在离远了看,又是另一副模样。
薄薄的眼皮抬起,深邃的眼珠分明,顺着完美的线条往下,唇畔弧度平稳。
“我和我朋友想兼职两个位置……前台收银已经不招了吗,那您看看他怎么样,可以负责做咖啡。”温黎对工作人员说。
江颂听不清温黎和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见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江颂……你想什么时间过来,每天放学之后可以吗?”温黎问他。
他手指蜷缩,闻言点点脑袋,漆黑的眼瞳倒映着温黎讲话的模样,因为着急讲不出话憋的脸红,只能目不转睛地瞅着温黎。
“记配方应该没问题,他数学经常拿满分,多么复杂的公式都记得住。”温黎稍沉吟地说。
“………”江颂抿起嘴巴。
“那方便的话明天过来吧,周六日店里很忙,这两天就作为试用期。”
温黎认真地听着工作人员讲话,闻言朝他看过来,“江颂,可以吗?”
………可以。
他张了张嘴巴,黑漆漆的瞳仁盯着温黎,又担心不能立即回答,稍稍上前,低头拽住了温黎的衣角。
见状温黎看向他,随之稍顿住,好一会没有讲话,片刻之后才开口。
“可以……我们明天会过来的。”
直到工作人员离开了,江颂仍旧有某种不真实感,直到耳边落下某人的话音。
“江颂……人走了,现在可以松手了。”
江颂瞅过去,这才注意到自己仍抓着温黎的衣角,他这才呆呆地松开手,耳朵好热,可惜现在没办法摸耳朵。
……谢谢讲不出来。
“明天你一个人过来可以吗?”温黎又问他,顺带着扫一眼他的指尖。
方才抓着人,他把指尖缩进袖子里,机械地再次点点脑袋。
“喂……温黎,你干什么去了?”不远处传来人声,程飞等了半天,在这边看到了人。
“江颂同学,那我先走了。”
江颂在原地看着温黎离开,温黎和程飞说着什么,朝他看过来,微笑了一下。
他出了咖啡厅,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盯着那道身影在视线里消失。
经过花店的时候看到外面摆放的向日葵,向日葵金灿灿,那是充满阳光的颜色,像那个人一样。
………
……朋友。
没有过朋友。
“妈妈告诉过你哦。如果别人帮助了我们,我们一定要表达谢意,颂颂要对朋友说谢谢,同学也是一样。”
“同学送你礼物的话,记得还回去。”
没有送他礼物。
周六日两天的时间,他在咖啡厅里忙碌,配方记起来很容易,他只用在后台做咖啡,不用收银跟客人打交道。
空气中散发着清苦的气息,两天没有看到温黎的身影,经过花店时,他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被向日葵吸引。
视线在花束上流连,金灿灿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是在向他绽放微笑。
同学没有送他礼物。
可是他想送同学礼物。
这应该是可以的吧。
“哎!小朋友,要买花送女朋友吗?”花店老板注意到了他,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
他加快了脚步,没有回答对方,只在离开的时候匆匆一瞥,扫到了花束后面的向日葵挂坠。
没一会,又停了下来。
很快到家了,他在公交车站拿着向日葵挂坠,以及半天的薪资。花掉两元,还剩下四十八元。
回去可以问问妈妈这个问题。
手掌捏着金灿灿的挂坠,掌心变得温暖,他一边盯着看,不远处传来动静,他眼角扫到了什么。
“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得回去给我儿子做饭。”
是江琳的声音。
他扭过去,在巷子口看到了江琳。江琳穿着一身白裙子,面上化了淡妆,手里提了精美的纸袋,江琳也看见了他。
“颂颂——”
黑色的汽车停在一边,江琳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自在,很快被笑容填满,远处的少年单薄苍白,睁大了一双黑漆的眼,在看到她时,一瞬间眼中带了些细碎的情绪。
“……妈妈。”
“宝贝儿子,兼职怎么样?辛不辛苦?”江琳抱住了江颂,在江颂耳边落下轻吻,亲在了浓密的眼睫上。
江颂摸摸自己的眼睫毛,眨眨眼,有些不自在,他又摸向自己嘴巴,刚刚是笑了吗。
“不辛苦。”他低声告诉妈妈。
“我儿子真是长大了,还这么懂事,今天妈妈回来的也早,这是给颂颂带的礼物。”
“是你敬叔给你买的,很多男孩子都喜欢的球鞋……颂颂应该也会喜欢。”
包装精美的礼品袋递给他,他只瞅了一眼,这么花哨的鞋子并不适合他。
还是不要告诉妈妈了。
“妈妈,”他拽住了江琳的衣角,扭过去看江琳,一双眼分明。
“嗯?有什么话要跟妈妈说,不要着急,你慢慢说,妈妈听着呢。”江琳摸了摸他的脑袋。
“火锅……妈妈和爸爸去了吗?”
他眼中稍稍期待,江琳愣了一下,娇俏的面容带了点笑,用力地在他脑袋上又揉了揉。
“妈妈当然和爸爸去了,那可是颂颂送的,下次我们要一起去才行。”
“宝贝儿子永远是我的骄傲。”江琳凑过来又在他脸边亲了一下。
他挠挠被亲的地方,都是妈妈的口水。
直到他抱着画册回到房间,看向一旁的向日葵挂坠,才想起来又忘记问了。
妈妈一定也会同意。
……
“接下来有请新生代表温黎发言。”
阶梯教室里,正前方的讲台少年上台,温润的嗓音透过广播传过来,一板一眼地念着演讲稿。
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脑袋,看不清台上温黎的脸,只看看出优越的轮廓。
“真优秀啊……听说父母是检察官来着,而且还是单亲,单亲家庭居然能培养出来这么优秀的孩子。”
“嗯……据说性格非常好,很乐于助人,在学生里口碑很高。”
两个年轻的老师在低声议论,话音一字不落地落入江颂耳边。
“请同学们不要害怕困难,勇敢地面对,圣经上所记载,个人的苦难难以避免,历经磋磨之后,我们终会见到通往上帝之心的窄门。”
枯燥的讲话,平常他会看向窗外,现在都听下来,他曾看过的书,安德烈·纪德的《窄门》。
他们读过同一本书。
宣讲会结束之后,他远远地看到了那道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果然还是直接放到他座位上比较好。
他想起上回送过的阳光牛奶,后来被别人喝了。
指尖摩挲在吊坠上,人群之中,他掌心出了一层汗,在原地踌躇不定,看一眼远处的人影。
借着春日的光芒上前,他拽住了那人的衣角,在梧桐树之下,那人单独前行时。
“………江颂?”温柔的嗓音传来,他险些撞上去,鼻尖在温黎衣侧蹭过去,柔顺剂的味道一扫而过。
他的手腕被握住,险些撞入对方怀里。
入目的手指修长明净,温黎扶住了他,他无措地在原地站着,手掌中的向日葵吊坠紧紧捏着。
温黎的视线轻轻落在他掌侧。
“……是送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