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钊最后还是开口了。
清了清嗓子后,就见他看着倔强的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二丫,低着头把手里的帕子递给老奶奶的大丫,眼神平静看不出悲喜,一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的三丫...
男孩子女孩子性格各异,知道安谨言还没有找到时,那份难以名状的伤心却凝成了云,低低压在每个人的眼前。
十二也被这群孩子的心性惊了一下,心想:安小娘子不愧是主子看中的小娘子,没想到竟然被这群孩子如此看中!谁都知道这些孤儿过早的品尝了人间百态,看惯了人情冷暖,早就学会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心门紧闭,从来不会有人能轻易走进他们的心,而安谨言成了那个例外。
唐钊冲十二看了一眼,十二拿出了几张纸还有银票放到了炕上的小木桌上。
“你们安哥哥的孩子,需要一些暗卫,贴身暗卫。但是成为暗卫很苦,你们谁愿意?”
唐钊没有再去看这群孩子的脸色,其实自知道安谨言怀孕时,他就有这个想法,但是那时候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两个人基本上整天形影不离,谁也不如唐钊自己的实力,何况安谨言也不是娇弱的小白花。
哪成想计划不如变化快,从来没想想过北疆局势会突然震荡,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趁着安谨言生产这个节点,对她下手。
其实不是没有预警,曾经在安谨言的小院发生的种种,一次次提醒着他,要防备,还是怪自己太过自信,一个人的心思怎么也不如多个人的考虑。
大丫虽然看起来柔弱,但确实这群孩子里的主心骨,她走到炕前,看着老奶奶盘着腿又抽起了忌了好久的旱烟。
唐钊看了她一眼,朝着她说:“坐。”
大丫欠着身子外坐在炕沿上。
唐钊把契书打开,仔细看了一遍,又展开在大丫面前,“这份契书,是我一笔一划写的,不是卖身契,她不喜欢。我记得你们都是识字的,看一下吧。
里面的每一条,你们都可以商量,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坚持,自己想好以后,再做决定。
完全自愿,不愿意也不强求。”
大丫看了一遍契书,苦笑道:“这么公平公正的契书,是大兴朝的独一份。唐爷和安哥哥不会欺骗我们。可是,我们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去守护小主子们。”
“放心,我们看中的是一颗真心,看中的是你们每个人的特长。其他技能,我会安排人培训你们,一直到你们完全掌握学会为止。”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等得起,孩子们也等得起!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跟着学习,如果真的学不成功,我跟安谨言也不会怪你们。做不成暗卫,那就做正常的朋友,也不错。”
济世堂的老老小小全都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望着唐钊,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但是没有,他很严肃,他是真的把他们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
很快二丫、三丫...越来越多的孩子凑上前来,唐钊和十二耐心的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一位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唐钊身边,惹得孩子们一阵震惊:他是怎么做到,像一团烟一样出现又消失的?
“主子,史爷和唐影来了。”
唐钊顿了顿,低声说道:“让史爷去外面马车一等,先让唐影进来。”
“是,主子。”
“你们继续看,又不懂的先问十二,我先去处理点事情,等我处理完,就该走了,时间很紧迫哦,你们需要尽快做决定。”
“是~”
“知道了。”
“嗯。”
“......”
童声或嘹亮、或粗狂、或压抑、或明媚地传过来。
曾经他跟安谨言一起聆听这些干净纯粹的声音,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不仅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多一份保障,也是为了让济世堂多一份自保的能力,希望安谨言不会怪他,把这些她小心翼翼保护的人拉进了最黑暗的地方。
孩子们回答的很清脆,曾经闹着笑着跟在安哥哥和贵人身边撒娇搞怪的那份自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一个个心里都在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变强大,像安哥哥那般强大还会无缘无故失踪,他们必须更加强大,拧成一股绳,才能保护好安哥哥的孩子们。
就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春末夏初,这些孩子一夜长大。
值得吗?
值得,当安谨言一次次照顾济世堂时,安谨言就成了他们心中的一家人,他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这时候必须为她做些什么。
安谨言失踪,大家心里都难受,万箭穿心般疼痛,除了心疼、担心、懊恼,没有别的能力,现在一个可以提升自己能力的机会摆在面前...对他们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
迫不及待的想去学一身本领。
虽然对于未知是恐惧的,但是对安谨言的感激和担忧,冲淡了那份恐惧,这便是长大的代价。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他们这群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时,只要给与一丝温暖就铭记于心的孤儿,都憋着一股劲。
一个个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很快,唐影就进来了。
唐影满脸的络腮胡子更长了,曾经圆滚滚的脸和身子,瘦了两圈,看着竟然跟唐钊一般无二的憔悴,眼睛上全是红血丝。
看到唐钊的那一刻,当即红了眼。
唐钊见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头,“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唐影垂着头,站在唐钊面前,一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声音瓮声瓮气:“爷,对不起,是我这个侍卫的失职,我没保护好安小娘子。”
唐钊摇了摇头,叹息道:“这事...不怪你。对方有备而来,即使你当时在身边,也阻止不了。你不必自责。
我已经安排了人手,正在一寸一寸的查找线索,不过牧国、大漠国,周边的国家,都有我的人,虽然找人的难度很大,但总会有找到的那一天。”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的唐影,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一般顺着卷曲的络腮胡一颗一颗的滴落下来:“我知道,爷是宽慰我。
但是爷,你的身子本就弱,这才刚恢复了不久,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呀。
我听说唐家老宅老太太为了前几天你断了联系,担心的都卧病不起了。
安小娘子要找,但是你跟唐家人也需要顾惜呀...爷,你想想如果安小娘子回来了,看到你如此憔悴,她肯定会心疼,也会自责的。”
唐钊叹息:“我知道。安谨言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找到她。”
“爷,我能不能跟着你去北疆,我想去找安小娘子。”
“你...还是待在长安城。这边需要你。”唐钊垂着眼眸,“安谨言的失踪,是我选择家国天下的代价,我会把她亲自找到的。”
谁找他也不放心,他必须亲自找,否则,心如死灰。
其实,安谨言不在身边的每一刻,唐钊的心都是焦虑不安的,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安谨言真的找不到了,他要怎么活下去。
唐影叹了一口气:“爷,我知道,你的决定谁都改变不可。但是无论如何,无论你在哪里,都要保重身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一个药佩,那是安谨言亲手做的第一批,亲手送给唐影的,唐钊曾经还为此吃醋,“这是以前安小娘子送给我的药佩,有安神凝气之效,爷带着,爷的黑眼圈重了,晚上睡不着时,就放在枕边。”
唐钊把药佩放在手中摩挲着。
他其实完全没有想到唐影会对他说这些,也没有想过唐影能把药佩给他带来。
“爷,要回府看看小公子和小娘子吗?”
他的手顿住,心里是抗拒的,他不知道如何面对纯真的孩子们,如果安谨言没有遇到自己,肯定会安稳的待在小院里,跟闺中好友一起逗弄孩子,好不欢快。
难道自己真的是不祥之人,难道他就应该止步在二十四岁,难道他注定再无香火?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照顾好他们。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
“爷,你是害怕见到他们吗?他们都很乖,小公子长得一副凤眼,跟安小娘子特别像,这才半个月经常睡着的时候把自己逗乐,咯咯笑;特别是小娘子也有一副桃花眼,特别像爷,只是...”
唐钊摆手,他何尝不想去看一眼孩子,抱一抱软软的身子,但是他不敢去见,去触碰,他要带安谨言一起去看孩子们。
唐影被打断,嘴唇翕动了几下,无可奈何的闭了嘴,爷本就心神憔悴,不能让爷更操心,于是他转了话题:“爷一定好好休息,要是安小娘子回来,安小娘子最是看中爷的相貌,万不可等安小娘子回来时,爷容貌尽失,惹她失望...”
唐钊闻言,不由一愣。
他是完全没有想到,唐影会这样劝他...虽然听着有些不着调,但是莫名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了,安谨言总是笑嘻嘻的望着他这张脸,夸赞...
如果等安谨言回来,自己憔悴不堪,她会嫌弃自己吗?
呃...嫌弃就嫌弃吧,正好让她知道,为了找到她,他有多奔波,多无助,多难过...
到底,唐钊还是想着如何补救一下脸上流失的英俊。
唐影也没有多留,唐府有两个小祖宗在,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唐府门口,梁诗晴身着大红的襦裙,蹲在灯笼下,如同一个迷路的孤魂,听到声音立马站起来,许是蹲的久了,脚有些麻,踉跄了一下。
看到唐影下马,朝他走了一步,又停下,笑着说:“你终于出门了?”
这段时间,梁诗晴每天都会到唐府门口转悠几次,也不上前去敲门,只是盯着紧闭的大门出神。
唐影是知道的,他冲着梁诗晴冷冷的哼了一声,目不转睛的从她身边经过。
这梁家小娘子对自家爷贼心不死,肯定是得了安小娘子失踪的消息,想着趁虚而入。
梁诗晴早就习惯了唐影的冷淡,但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还是一肚子的憋闷,她只不过想来问一下有没有能帮到忙的地方。
可是每次,都是唐影的冷哼。
“我几个哥哥都在边疆多年,如果有需要的地方...”
“嘭!”唐府大门重重关上。
梁诗晴想着刚才看到唐影越来越浓密的络腮胡和瘦了两圈的体格,内心是苦涩的:“哼,这个大块头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大的火气。”
在唐府门口站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
济世堂正对着的一条长长的巷子,漆黑一片,巷子口站着一个欣长的身影,深邃的眼眸盯着济世堂的大门,片刻之后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史夷亭看着越皱越进的人,因为背着光,只看到一个昏暗的人影,两人的视线对上时,却感知到了来人眼睛里的冷漠。
史夷亭:曾经清冷无情的唐钊又回来了!
唐钊的声音也分外的清冷:“何事?”
“她,可找到线索?”
唐钊摇头,随着史夷亭一起隐入黑暗的巷子里。
两人沉默了片刻,史夷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并不是谁掳走了她,会不会是她主动离开?”
唐钊猛然抬眸,双眸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你什么意思?”
史夷亭此时并没有嬉笑,反而一改常态的严肃:“以安谨言的身手,即使刚生产完,也不会是毫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之流。
我收到消息,安谨言甚至还陪安慎行去郊外上了一趟坟,而且孩子是安全的。”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点到为止。
唐钊目光灼灼的盯着史夷亭,这些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定。
他跟安谨言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她还叮嘱他要平安归来,等归来之时要给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