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未等冬去春来,姬舒便与端木复动身前往宋国,而相隔没两天,姜佐也带着姜季武姐弟去往齐国。
这便是战国贵族的一种常态。
他们若是不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大家好聚好散,国君也不会拦着他们的。
虽然姬舒和蔡夫人可以说是世上与姬定关系最为密切的两个女人,但是此时姬定可无暇顾忌那儿女私情,他必须要在这冬末帮助卫侯设计出一套新得制度来。
因为明年将是关键性的一年,他预计自己不会在濮阳待多久。
今日,他便拿着刚刚设计的全新体制架构献于卫侯。
“三省四部?”
卫侯看着姬定献上来的资料,语带诧异地念道。
姬定点点头道:“这是臣根据之前的三公九卿制改良出来的。”
卫侯问道:“有何不同之处吗?”
“大有不同。”
姬定道:“就说之前的三公与臣的三省,看似差不多,但其实从根本上就不一样。最主要的区别,公指得乃是人,而省指得是官署。就以绁大夫为例,是君上先拜绁错为大夫,他再自己设立大夫府,招募家臣,决断公事。是先有人,后有府。而三省,是先有省,后有人,换而言之,就是君上先将权力划分好,然后往里面塞人。”
先有人后又府,先有府后有人。卫侯思索一会儿,突然眼中一亮,嘴里直呼道:“妙哉!妙哉!”
这关系一颠倒,变化可真是天翻地覆。
先有人,后有府,人于府之上,国家依赖的是这个人,反之,府于人之上,权力赋予府,国家依赖是府,而不是人,而府的权力又是国君赋予的。
宰相权力大减,相对君权就提升了。
姬定笑道:“这还只是其一,中书省负责起草,门下省负责审核,尚书省负责执行,三省相互制衡,只要君上手握一省,那么政令就出不了。”
卫侯急忙问道:“不知先生以为,寡人该控制哪一省?”
姬定沉吟少许,道:“其实最好是控制尚书省,因为尚书省权力最大,统辖四部,但是目前来说,时机还不成熟,国家的事,还是需要那些大夫们去做,至于内朝常侍,他们中有些人出身卑微,在执行的过程中,是难以驱使贵族的。
另外,关于国家主要政策,也是需要大夫们出谋划策,故此负责起草政令的中书省也不适合,臣建议将内朝直接改为门下省,卡主审核这一关,若是君上对于大夫们的建议不满,但又不便说,便可授意门下省驳回政令。
如此既限制了大夫们的权力,同时又避免君上与他们直接发生冲突。另外,臣并没有将之前设立的刑狱司放入其中,单独列出来,直属君上,不被任何控制,亦可很好得监督官员。
如此一来,君上便能集大权于一身。”
原本三省六部,但是刑狱司之前就已经建设完毕,姬定还是希望将司法独立出来,至于礼部么,姬定可不想操这心,故此也没有放进去。
四部就是吏部、度支部、工部和兵部。
卫侯听得是心花怒放,但他知道,现在可还不是庆祝的时候,他当然愿意,但问题是别人愿不愿意,道:“寡人可也不能说,设这三省四部,乃是为了集权。”
言下之意,这吃相太难看了。
姬定反问道:“对于君上而言,您的权力有什么变化吗?”
卫侯愣了愣,却答不出这话来。
姬定道:“其实君上您的权力并没有变化,您还是得与三高官官商议国策,还是得依靠下面的人去执行,只是将下面的权力分散,给予更多人机会,同时更为合理化。
我们卫国国小,就连风吹草动都有些难以承受,必须要尽量避免失误,如此架构,相互监督,相互制衡,可确保每一条决策都是有利于国家的,同时分工明确,大家各司其职,不管是哪个环节出现错漏,立刻可以问责,及时止损,这可以起到很好的监督作用,又可确保每条政令就能够依决策而执行。”
卫侯听得是连连点头。
以往的决策,都是他与几个上大夫商议着决定,决策确定之后,就跟他没关系,是上大夫去执行,至于怎么执行,要执行多久,都是上大夫自己决定,导致出了错,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换个人去执行。
姬定又道:“集权于一身,首先得有权力,故此臣不管考虑任何决策,都还是先从国家出发,毕竟臣答应辅助君上,集大权于一身,为得也是我们卫人,如果不能利国利民,集权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迟早也会被他国吞并的。”
卫侯神色动容道:“先生为我卫人耗尽心血,却又不图名利,寡人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先生。”
我要图名利的话,你不得吓坏了么。姬定笑道:“很简单,只要君上能够振兴卫国,那便是对臣最好的回报。”
卫侯闻言,不禁目泛泪光,要是臣子都是如此,何愁这卫国不兴啊!
只能说他低估了人性,他就没有想到,姬定其实是看不上这小小卫国。
在研究透这三省四部制后,卫侯是越发欢喜,对于姬定自然也是越发信任,这个制度不但有利于国家,而且能够极大的提升君权,做到真正的集大权于一身。
卫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的如此之快,当然,他更加想不到,姬定不会在卫国耽搁太多时间。
在摸透这个三省四部制后,卫侯便召开会议,与大夫他们讨论此事。
绁错请了病假,擎薄则是表示坚决反对。
他的理由太过繁琐,国家就这么点点大,弄这么多官署纯属是浪费钱,并且表示之前减税已经为国家带来许多负担。
但是殷顺且他们是坚决支持,他们也知道这会削弱他们的权力,但如果他们在乎这一点点权力,那他们从开始就会反对,他们还是更渴望实现心中的抱负。
关键他们也都认同三省四部制,能够更好的管理好国家。
卫侯的决心更是不容置疑,即便绁错不在场,即便擎薄坚决反对,他兀自决定明年就将国家体制改为三省四部制。
而明年就近在咫尺。
冬去春来,那阴霾的天空也渐渐放晴,在家繁殖一月的人们,也终于走出家门,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以往春来时,贵族都忙于踏春,农民忙于农耕,但今年比较特别,郊外都看不到几个贵族,这贵族比农民还要更早上班,因为今年对于卫国而言,可以说是崭新的一年。
一个崭新卫国将在今年诞生。
今日,卫侯来到绁府。
“君...君上,老臣....!”
卧在塌上的绁错看到卫侯,摇晃着手,招呼仆人赶紧扶自己起来。
“卿莫要起身。”
卫侯快步上前,握住绁错的手,道:“卿有恙在身,那些繁文缛节,是能免则免。快快躺下,快快躺下。”
“多...多谢君上。”
绁错又缓缓躺了下去,微微喘着气。
卫侯也是非常随意坐在塌边,问道:“卿身体如何?”
绁错道:“蒙君上关心,这天气暖和了一些,老臣也觉得舒服了一些。”
卫侯忙道:“卿可得早点好起来,寡人可是离不开卿。”
绁错叹了口气道:“臣老了,只怕难以再为君上分忧。”
卫侯突然举目四顾,问道:“卿以为是你这府邸豪华,还是寡人的宫殿豪华。”
绁错忙道:“自然上君上的宫殿更为豪华,臣的府邸岂能相提并论。”
卫侯又问道:“那为何卿在这里比较自在一些。”
绁错愣了下,道:“这是老臣的家,待在自己家里自然要更自在一些。”
“卿说得不错,这是自己家!”卫侯感慨一声,又道:“再富丽堂皇的房屋,也不如自己家更加逍遥自在,你看看那郑公主,倘若郑国不灭,她可就是一国公主,又岂会如今日这样,到处颠沛流离,不管是住在哪里,都只是一个客人,客人就会感到拘束。”
绁错忙道:“君上,老臣......!”
卫侯抬手制止了绁错,又道:“我知道卿的建议,也是想保全我们卫国,但是卿可有想过,在自己家,自己说的话都不能作数,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寡人并非是要与强国为敌,寡人只是希望自己的子民活得有尊严,在自己家说的话,是可以作数,就仅此而已,这难道是一种奢望吗?”
绁错听得是老泪纵横,道:“老臣岂不知君上的想法,但是老臣实在是害怕我卫国会遭受到灭顶之灾啊!”
卫侯道:“卿大可放心,寡人岂不知其中凶险,若非十足的把握,寡人也绝不敢这么做。”
绁错呆呆地看着卫侯道:“十...十足的把握?”
卫侯点头道:“正是,但是具体细节,寡人暂时不便与卿,可是目前寡人可是非常需要卿,寡人已经封卿为尚书令,卿一日不在,这政令就一日不得执行啊!”
“君上...臣愧对君上啊!”绁错拉着卫侯的衣袖是痛哭流涕。
卫侯也是眼中泛着泪光。
这时,屋外忽听得有人道:“君上,小人有要事禀报。”
绁错赶忙松开卫侯,抹着双眼道:“抱歉,老臣失态了。”
“这不怪卿。”
卫侯也抹了抹眼角,又向屋外人问道:“什么事?”
屋外人道:“我们刚刚收到消息,魏国相邦已经入境。”
卫侯面色一惊,道:“可知惠相是因何而来?”
“惠相是要去往齐国,到时会经过我们濮阳。”
“呼...!”
卫侯松得一口气,旋即又稍显尴尬地看向绁错,咳得一声,道:“卿看见了,寡人的大夫去到大梁,人家是爱见不见,可他们的相邦经过我国,对于我国可也是头等大事。”
绁错羞愧不已。
卫侯又道:“寡人就不打扰卿休息,但是卿一定早日康复,寡人可真是一天也离不开卿啊!”
绁错哽咽道:“君上如此厚待老臣,老臣...老臣真是无以为报,唯有耗尽这残烛之躯,以报答君上的恩情。”
“好好好!”
......
这卫侯一走,绁错立刻坐起身来,精神矍铄,哪里像似一个病老头。
那女婢赶紧拿着热帕子给绁错擦了擦脸,又递上一杯热茶。
一直站在旁边的文士走过来,道:“主公,看来卫侯还是离不开您啊!”
绁错冷笑一声:“他当然离不开老夫,他可还希望老夫帮着他制衡殷顺且。”
那文士道:“可是君上欲拜主公你为尚书令,在三省之中,尚书令的权力可是最大的。”
绁错呵呵道:“关于这事,老夫早已经知晓,而那三省四部制老夫也了解的非常清楚,尚书令的权力的确是最大的,但是你不要忘记,尚书令主要负责执行,若是他将老夫安排在中书和门下,那么老夫要是反对得话,岂不是政令得起草和审核都通不过。而尚书省下的四部中,吏部在富术手里,兵部在子南权手中,政令下来,老夫纵使想阳奉阴违可都不行啊!”
那文士皱眉道:“如此说来,卫侯还是防着主公的。”
绁错笑道:“他谁都防着的。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老夫装病,可并不是为了阻止改革,而是让他放松警惕,认为老夫也就这点手段了。”
......
对于卫国,这是崭新的一年,而是天下诸侯而言,这却是充满变数的一年。
去年张仪一手缔造的秦楚联盟,一下子打破现有的局面,在冬天的时候各国之间都忙于制定应对之策,这春天一来,各国之间立刻相互走动起来。
惠施也是立刻赶往齐国,商讨结盟一事,而他之所以途径濮阳,当然是冲着姬定而来,亏卫侯还亲自率领大夫们前去迎接,结果惠施就是跟他们草草聊了几句,吃了顿便饭。
也真不是惠施摆架子,看不起他们,而是他现在没有心情跟他们聊天,魏国如今的情况非常不妙。
在宴席结束之后,惠施便急忙忙去到周府。
“真是好一个三省四部。”惠施抚须呵呵笑道:“先生的智慧总是能够令人感到惊喜啊!”
姬定笑道:“哪里!哪里!这只不过是我根据旧制改良出来的。”
惠施又问道:“那不知这三省四部可否用于我梁魏?”
姬定摇摇头。
“为何?”惠施问道。
姬定笑道:“如果梁魏也采用三省四部,基于三省相互制衡,惠相又岂能这么随意出使齐国,如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若晚人一步,结果可能是天差地别。”
惠施又问道:“那为何先生又在这卫国推行三省四部?”
姬定道:“卫国目前求得是稳,是发展,避免犯错,三省四部虽然繁琐一点,但也能够最大程度避免犯错。”
惠施稍稍点头,旋即叹道:“这制度再好,若无实力,可也是白忙一场啊。”
姬定笑道:“可坐着等死,亦非人性。”
惠施叹道:“我指得不是你们卫国,而是我国。”
姬定皱了下眉头,道:“出了什么事?”
惠施道:“我此去齐国,多半会无功而返啊!”
姬定惊讶道:“这是为何?”
惠施道:“我刚刚进入你们卫地,就听到消息,齐国相邦邹忌将会出使韩国。”
姬定皱了下眉头,问道:“齐国可知惠相将要出使齐国?”
惠施眼中闪过一抹赞色,点点头。
姬定思索片刻,道:“既然齐国知道惠相将要出使齐国,却又让相邦出使韩国,这不符合常理,也就是齐国并不打算与贵国结盟,难道齐国是想借此去拉拢赵韩二国?”
惠施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的,齐楚联盟,对齐国必然也会造成非常大的威胁,但若直接与我国结盟,那么就是与秦楚为敌,这又是齐国不想见到的。
如果能够拉拢赵韩,就能够左右西边局势,又可以避免齐国与秦楚直接发生冲突,这其实也是齐国一直以来的作风,齐人盘踞在东方,是七国之中最为富庶的国家,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极力避免战火烧到自己家。
当初我魏国强势之时,齐国也是与韩联盟,与赵联盟,将韩赵推倒前面,然后出兵援赵,援韩,使得我国一败再败,国力大损,而齐国国力却是蒸蒸日上,这才有了今日的危机。”
其实真正将魏国从霸主地位拉下来的,不是秦国,而是齐国,当初齐国大将孙膑采取围魏救赵,围魏救韩的策略,接连削弱魏国的国力,阻止魏国进一步扩张。
而秦国当时因为变法不久,这国力也不是很强大,只能趁着魏国四处交战,不断出兵偷袭,慢慢蚕食魏国在河西的地盘,但显然是齐国在主导这一切。
齐国的策略,就是周边吃掉小国,平衡三晋,然后卯足劲打燕国,因为就地势而言,燕国对齐国的威胁是最大的,而楚国的话,由于之前并不与齐国接壤,主要是跟越国接壤,最近齐国才感受到来自楚国的威胁。
但不得不说,在这几十年来,齐国才是真正的霸主,因为齐王的抉择,将直接影响最终结果,魏国只是魏武卒强盛一时,但是国家远不如齐国富裕,外交也没有齐国玩得溜。
姬定道:“但是在我看来,这对于贵国是非常有利的,齐国不与贵国结盟,其目的只是避免直接与秦楚为敌,但是齐国拉拢赵、韩,其目的也为了制衡秦楚,若是要制衡秦楚,就必定要保住贵国不被秦楚兼并。”
惠施叹道:“短时日来看,确实有利于我国,但是从长远来看,却对我国非常不利,秦与楚联盟,齐与赵韩联盟,而燕国在最东北边,与我国相距甚远,我国乃四战之地,又无盟友,迟早还是会被人蚕食殆尽的。”
姬定稍稍点了下头,问道:“那惠相打算如何应对?”
惠施道:“我以为现在必须要采纳你当初提出的建议。”
姬定道:“联秦制楚?”
惠施点点头道:“如果齐、赵、韩联盟达成,我国与秦国结盟的可能性将会大为增长,毕竟秦楚联盟,只不过是因我国而起,而并非是从长远考虑。而一旦齐、赵、韩三国联盟,对于秦国是要更具威胁,如果秦国继续攻打我国,只要齐、赵、韩三国出兵援助,秦国将会面对四国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楚国到底会不会全力援救,估计秦国也没有把握,毕竟楚国也很乐于见到秦国被削弱,但若与我国结盟的话,这情况将大为不同,我国必然会全力以赴,同时在地势上,又分割了韩、赵,以及可直接出兵伐齐,不至于让秦国限于被动之中。”
姬定沉吟少许,道:“不知我能帮什么忙?”
惠施道:“我临行前,大王就托我通知你一声,让你去一趟大梁。另外,吾王耳根子软,我这边出使齐国,若同时齐国在拉拢赵、韩,这肯定会引起国内的一些动荡,我怕大王会听信谗言,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我还是得去一趟齐国,虽然难以结盟,但也得消除双方疑虑,若是联秦之策不能成,我们就还是得依靠齐国,若这期间有你在大王身边,我也要放心不少。”
他就担心魏惠王又干糊涂事,将齐国也视作敌人,那可真是要命了。
姬定点点头道:“惠相请放心,我会将惠相的想法转告大王的。”
.....
惠施走后,姬定立刻写了一封迷信,然后叫来法克。
“你立刻将这封信送去宋国给公主。”
“是。”
“呼...!”
姬定轻轻吐得一口气,笑道:“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
“什么?”
卫侯诧异地看着姬定道:“先生要去大梁?”
姬定点点头道:“是的,魏王托惠相传信于臣,让臣去一趟大梁。”
卫侯皱眉道:“可是国内改革才刚刚开始,寡人非常需要先生的帮助。”
姬定笑道:“不瞒君上,这其实是在臣的预计之中,如今臣留在国内,所能做的事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具体事宜还是需要殷大夫他们去执行,如果臣在大梁的话,至少可以确保我国无外忧,如此一来,君上便可一心改革。”
卫侯稍稍点头,就目前国内的局势而言,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所担心更多的是外来的压力,若是姬定能够消除外忧,这无疑是能够确保改革成功。
他叹了口气,道:“寡人真是没用,这外忧内患,都得依靠先生。”
姬定忙道:“其实臣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跑跑腿,具体事宜,可都是君上与殷大夫在做,该羞愧的是臣。”
卫侯道:“先生万不可这么说,若没有先生的相助,我卫人哪能看到这一丝曙光。先生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寡人在濮阳等候先生凯旋归来。”
就怕你等不了我回来。姬定暗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