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
楚王冷笑,难怪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楚王妃,今日却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挑选名贵药材,珍稀补品。
原来是旧情难忘。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自小为京中第一才女,过目成诵,如何能忘?”
“姐姐的名气,纵使身在南街,阿宛亦有所耳闻。”舒宛既羡慕又娴淑,劝道:“府中事务繁多,姐姐累了也是有的。”
楚王怒气稍消,黑色眸子里仍然冷意森森,抬手派人监视王妃的一举一动。
末了,沉下头问:“本王记得阿宛与苏大人相识?”
“那是曾经,后来为了殿下与罪陈走在一起,就渐渐疏远了。”
舒宛蹭了蹭他的肩膀,惆怅的叹了一口气,“身边之人一个个离去,阿宛就只有王爷了。”
楚王搂着她,暗自下定决心,今后必不会让她失望。
“你方才说苏大人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舒宛将两人相识相知想交的事说了出来,末了一声叹息:“想不到苏大人是这样的人,可苦了阿裳。阿裳心思单纯,什么话都肯说,我也与她合得来。”
楚王眸子闪烁,“阿宛既喜欢,就与之相交吧,若缺什么,只管问本王拿。”
说完低头又是一吻,将手伸进她前襟,轻拢慢捻。
风光旖旎,情丝缠绵。
苏希锦近日上朝之后就两头跑,一是去郡王府看望周绥靖,一是去太傅府照顾韩韫玉。
周绥靖最近情绪异常,每日让她前去探望,又不让她进门,说是心意到了就成。
如此境况,令苏希锦深深担忧。
又一天,苏希锦走后,解仪坤忍不住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坐在金丝红毯上,手里拿着一坛子酒,仰头倒进嘴里,酒香盈满于室。
在酒鬼病号面前肆无忌惮的喝酒,委实杀人诛心。
周绥靖垂着脑袋,没头没脑问:“什么何必?”
“你既想她进来看你,有何必撵她出去?”
“谁想让她进来了?”周绥靖小麦色的脸上火辣辣一片,心虚道:“她已与韫玉订亲,来看我这个外男算什么?”
“啧啧,”猛汉羞涩,解仪坤轻啧,放下酒坛眯着眼睛看他,“以前你们三人每日见面,就跟穿连裆裤似的,怎么不说外男?现在倒知道避嫌了。”
“那是以前,以前他两也没订亲。”周绥靖狡辩,其实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心里所想。
这神情,有情况啊,解仪坤凑近他,八卦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周绥靖手指一抖,有被说中心事的心虚,故作镇定吼道:“谁喜欢她?我只是把她当妹妹。”
“那就奇怪了。”解仪坤摸着下巴打量,“那你作出这副欲拒还迎的姿态做什么?”
周绥靖粗眉一皱,正要呵斥,却听他问:“我且问你,他两订亲你是何感受?”
“初始惊讶难受,又觉得理所当然,之后便是心里不适。”
这是什么奇怪反应,解仪坤没经历过,换个角度问:“如果有人向苏大人结亲,你当如何?”
周绥靖想起了陶醉,“竖子敢尔?本郡王打断他的腿。”
“那这个人是韩少卿呢?”
周绥靖想了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五年前苏希锦为救韩韫玉,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那时他便觉得两人是一对。
这下轮到解仪坤无语了,“郡王爷既把苏大人当作妹妹,现在又别扭个什么劲儿?”
周绥靖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自己失去两个好友。”
以前三人一起,每个人是独立平等的。现在他两订亲,情感牵绊大于自己,自己仿佛成了外人。
解仪坤想过他喜欢苏希锦,想过他喜欢韩韫玉,唯独没想过这个原因。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大腿,眼睛都笑出了水花。
周绥靖恼怒不已。
“原以为郡王爷是个莽夫,只知道用拳头行事,”他乐不可支,“没想敏感至此,哈哈哈。你不就是怕他两好了之后,不跟你好吗?”
“你跟韩少卿十几年的交情,跟苏大人五年交情,怎会因订亲而消失殆尽?”
周绥靖被戳穿心事,恼羞成怒。
正逢婢女端着汤药进来,姿态窈窕,声如黄鹂,“郡王爷该喝药了。方才韩大人派人过来传话,让郡王莫要饮酒,莫要动怒,好好将养。”
他如何知道自己饮酒?
周绥靖拧眉,狠狠磨牙:“肯定是苏希锦那个小矮子回去告状的。狗鼻子这么灵,早知道就让她站远些。”
不就是让她白跑一趟吗?至于这样记仇?孔夫子说的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怂货,解仪坤在一旁幸灾乐祸。
那侍女看了他一眼,又道,“韩大人还说,若解大人再怂恿我家郡王纵酒,就将您去怡红院的事告诉容娘子。”
眼角的笑意僵在脸上,解仪坤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韩大人还送来一堆药材,说是楚王送的,适合公子养骨健体。”侍女絮絮叨叨。
“楚王的东西?”周绥靖皱眉,真晦气,却还是留了下来。
韩韫玉藏书丰富,除去寝内半壁墙面,后面的书房四壁都是孤本珍品。苏希锦在书橱里上窜下跳,只觉得本本经典,本本爱不释手。
韩韫玉抱书坐于案边,几日不处理,大理寺公文案牍堆积。他目光在白纸皮上浏览,不用回头也能将她一举一动收入心底。
“既然喜欢,都抱回去便是。”
苏希锦在一本史书和一本地志里挑选,最终选择了最近要用的史书,“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韩韫玉含笑,无奈摇头。
“你怎么的又坐起来了?”她抱着书走近。
“大夫吩咐少卧多坐,”前日解了毒,他便开始尝试坐起来。
胸口的血玉颜色又浅了几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苏希锦嘟囔:“周绥靖真没事吗?让我去府上看他,又不让我进去,不知堵哪门子气。”
“不出两日,他就会过来。”韩韫玉似乎很肯定,他倒是担心他的伤势,习武之人对骨骼要求极其严格。
若伤后不能恢复如初,对他将是何等打击。
十月中旬,冷风瑟瑟,北风透过窗格侵入房里,令人感到寒凉。
韩韫玉让听雪给苏希锦搭了件酱红色白毛披风,“近日降温,回去多添两件衣裳。”
披风修长贴身,帽沿和领口缝了一圈白色狐毛,“你还有个妹妹?”
苏希锦问。
否则如何解释这么多女子服饰?
“我娘的,”他眉宇温柔,见她欲推辞,笑道:“衣裳若不能穿在人身上,便失了作用。”
他瞳孔漆黑,眼神澄澈,仿佛眼前不过是件寻常外裳,一丝留念也无。
苏希锦抿嘴,认识多年,从未听人提起过他娘亲,此人仿佛是韩府中人的忌讳。
怕揭人伤疤,也怕过界,她没问。
回到府中,竟在门口遇见了林舒正,几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妖艳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媚惑。
“去韩家了?”他刚下马车,斜靠在门壁处,神情晦暗不明。
苏希锦点头,“外面风大,先进去。”
他却一动不动,声音暗哑:“婚期定在何时?”
“还没定。”
“你喜欢他吗?”
苏希锦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韩韫玉。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却无从答起。因为从未思考过,潜意识也不想思考。
她不喜欢被情感束缚的样子。
如前世一般,无牵无挂,自由自在才是她心所向往的生活。
“没想过,”她抬头看天,如他一般靠在墙壁上,“顺其自然吧。”
这颗心恐怕是石头做的,林舒正内心苦涩,“以前我说娶你,你总当我开玩笑;你说表兄妹不通婚,我亦当你不懂事。到底是有缘无分。”
他神情灰败,以往明媚的狐狸眼里黯然一片。如果他不是玩笑般的语气,或许纠正她的古怪观点,是不是结局就不同?
苏希锦抑制住心里的难过,郑重其事:“表哥,你永远是我兄长,不因外物而转移。”
可他现在最烦听到表哥、兄长之类的话。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他怒骂,突然转身将她搂进怀里,轻声笑道,“表哥就表哥吧,总归一辈子不会变。若是相公,说不得哪天就和离了。”
苏希锦愕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潇洒恣意的话弄懵了,哪有婚都没结就说和离的?
“咳,咳咳。”身后传来凌霄断断续续的声音。
苏希锦推开林舒正,回头望去,就见凌霄坐在马头捂嘴咳嗽。身后的窗幔轻掀,韩韫玉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孔映入眼帘。
“小姐书掉了,大人不放心,硬要亲自送来。”
苏希锦看看面带笑颜的林舒正,又看着幽深沉寂的韩韫玉,只觉得一盆狗血兜头淋下。
“原来表哥也在这里,”韩韫玉勾了勾嘴唇,眼神清明柔和一如往昔,“师妹过来。”
一击致命,林舒正面沉如水。
苏希锦上前取过古籍,眉头紧皱,“这种小事,随便让人送过来就好。你伤未痊愈,不宜走动。”
“不碍事,我自有分寸。”不过来怎能看见这令人心悸的一幕,他拢了拢她的帽沿,“外面风大,你先进去,我与表哥许久未见,正好聊聊。”
苏希锦谨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不放心地清了清嗓子,“人生如梦,一切皆是过眼云烟。我们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牢记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两人同时向她看来,还挑了挑眉。苏希锦举起双臂,“我先进去,你们聊,你们聊。”
自然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她自红门而进,深深叹了一口气。
正好被出来望风的公输大师撞见,“哟,喝西北风呢?”
苏希锦回头笑道:“几日不见,大师又圆润了些。”
老头子乐呵呵直笑,“你家伙食开得好,正好合老头子胃口。”
苏希锦但笑不语,这老头儿初来时,对自己被韩韫玉套路而愤愤不平。每天挑刺,一说床太硬,二说饭菜不合口,三说屋檐漏水或是给他的图纸没有难度。
在苏府吃了几顿饭,倒把胃口养叼了。每天变着花样报菜名,什么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没吃过的,通通来一遍。
苏府中人知他是贵客,又年老孤苦,万分体贴,纵得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几个月过去,不止老头儿圆润了几圈,连带着苏义孝也跟着膨胀起来。
反正苏府就他两能喝酒,自是拉着一起喝。
“合胃口就好,”苏希锦道,“外面风大,大师这是要上哪儿去?”
“出去转转,”老头儿眯着眼睛在她身上一扫,“见你姘头去了?”
苏希锦皱眉,这是什么话?
老头儿记恨韩韫玉诓骗他下山,对此总没个好话,“那小子年纪轻轻,心眼儿多的哟,跟筛子一样。”
苏希锦埋头偷笑,他白了她一眼,“你上次给我的图纸做出来了。”
苏希锦眼前一亮,“当真?”
她上次给他的是织布机,这个世界只有纺车,产布效率低。
“什么东西是老头儿子做不出来的?”他不屑冷哼,后悔当初卖给她那白玉簪。
若没那簪子,说不得自己还在山上待得好好的。
“你这小女还挺有意思,”他在前面带路,口里嗫嗫不停,“不爱红装爱木工,捣鼓出来的东西精巧细致,且利于民生。”
韩韫玉遇刺第七天便开始上朝,百官钦佩心疑,连周武煦都劝他在家多将养两天。
韩韫玉不为所动,他上朝做了几件事,一是教六皇子读书;二是上书陛下与吐蕃建交;三是扶持辽国北方势力。
寒冬来临,大雪纷飞,皇宫各处铺盖一层层白雪。
宫内各道上都有宫女太监执帚扫雪,然雪如鹅毛,纵使扫了,一个时辰不到又垫起两指深。第二天便能覆盖小腿。
对此周武煦将原本每旬一次的大朝,变成十五日。每日一次的朝会,改为两日一次。
这日不用早朝,韩韫玉教授完六皇子回府,他一袭绯衣官袍,长身玉立,俊逸绝尘,配着这纷纷扬扬的大雪,更加出尘脱俗,恍若仙人。
官道上,一身着浅蓝袄的小厮,突然拦住他,“韩大人,我家王妃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