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用手试试碗壁,淡淡的收回手去,“等会儿再喝,你且与我说说,福缘大师何时来。”
春徐本只是拿这话哄白苏喝药,谁知她竟当真了,要知道,加大药量就是为了让她早点病愈,到时候太平城参加封后大典,太平城虽离此处不远,但白苏势必要提前过去做准备,能不能等到福缘大师过来还难说呢。
“怎么?”白苏疑惑的看着有些发怔的春徐。
春徐回过神来,笑道,“无事,奴婢正回忆上次太后宫里的婢女说的是哪一日来着,瞧奴婢这性子,竟是不记得了,请娘娘恕罪,容奴婢明日过去再问问。”
白苏微微挑了挑眉,明知道春徐是借口,却也不拆穿她,只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情,“宁温依然要封我为后?”
春徐心中一惊,难不成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竟被她一下子看了出来。
事实上,还真是她表现的太过明显,原本因着白苏不喜,所以春徐一直都顺着白苏的意思,唤“夫人”,这今晚不知怎么的,竟随着夏花唤起了“娘娘”,春徐在这宫中混了这么久,虽算不得特别聪明,却很会看风向,若不是宁温有了定言,她是不会这么利索的就改口。徒惹白苏不快,她的日子也不能好过。
春徐被白苏震的一时也忘记了劝药,白苏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
她这慢条斯理的动作,简直让后面的夏花小心肝一会提起来,一会儿摔下去,双拳握的紧紧的。
白苏把药碗凑到嘴边,夏花觉得大事已成,才微微松了口气,却见白苏又转头问道,“宁温打算什么时候封后?”
春徐心想反正陛下也不曾下令不许泄露,便是说与她听了,也没有什么大碍,“药快要凉了,您还是先吃药吧,稍后奴婢再与您细说。”
夏花瞥了春徐一眼,觉得她终于干了一回正事。
白苏缓缓起身,端着药碗走到围栏边上,迎着月光细细看那皎洁的玉碗,披在身上的宝蓝色外衣长长的衣摆拖在身后,绽开成一个扇形,蜿蜒旖旎,她微微向前探身,身上的外衣倏地滑落下来。
春徐怔了怔,心想,难不成半夜喝个药还需举杯邀月、吟诗作对?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的时候,她忽然将玉碗中的药汁倒入了湖中,听着汩汩的水声,夏花深深觉得自己被当猴子耍了一回。
白苏弯身将玉碗放在围栏上,转身回屋,经过夏花身侧时,淡淡提醒道,“下次要更有趣些,更隐秘些,你这样低层次又没有新鲜感的手段,有些损坏后/宫威名。”
历来后/宫之争都是阴毒残忍的,各种宫斗花样繁多,手段层出不穷,白苏可是久闻了的,所以算起来,夏花的手段,委实算不上别出心裁。
“唔,算起来,你这也算不错的了,毕竟宁皇的后/宫还比较弱。”白苏似乎甚为理解夏花手段为什么这么不高端的原因,她等了这些日,居然还没有一个人能够阴到这凤栖殿的,怎么说那日看着也都是名门贵女,这效率是低了点。
最后以十分诚恳的语气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番造诣,还是很有前途的,我很看好你。”
白苏板着脸,看夏花那副羞愤欲死的神情,显些忍不住笑出来,她怕自己忍不住大笑,会显得有些小人得意,太不高端,连忙抬脚上楼去。
可是夏花偏偏不放过她,厉声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其实计谋阴毒不阴毒,与复杂不复杂没有必然联系,若要是夏花做的再隐秘些,再多了解白苏的性子一些,必然能够成功,可惜,夏花第一次点燃起紫研花香时,白苏就察觉到了不对。
夏花一向对白苏有偏见,即便是一个侍婢,却一身傲骨,想必原本是宁温的贴身侍卫,却被派来伺候白苏这个不上档次的有夫之妇,觉得特别委屈,虽然除了那次顶撞质问,也没有哪里得罪过白苏,却也从来没有摆过好脸色,然而最近几日却是出现在寝房中特别勤快,为了掩饰她对香炉的“特别关照”,竟然包揽了卫生工作,殊不知,欲盖弥彰。
再来,白苏脑海中几乎是存了整个地球上被发现的所有植物,对于它们的形态香气和作用也都知之甚详,紫研花与薰衣草差不多,有安宁心神的作用。
原本白苏是想说自己不喜欢这香,命人把它撤掉,但她很快发现,紫研花的香气,对她体内的相思缠之毒有减缓的效用,所以便定下心来,看看夏花究竟要做什么,反正她也是闲的长草。
今日忽然加药,白苏就觉得不对劲,想象力一向过剩的她,在春徐把药端上来那一刻,脑海中就浮现了数十种可能,结合之前的紫研花香,白苏觉得最有可能是:这药能引发紫研花香的毒性,或者紫研花香能引发这药的毒性,白苏之所以能想到这个点上,是因为各大经典宫斗戏码里头,这个手段出现的频率不低。
“你今晚知道让春徐送药,为何早前就不知道让秋香焚香呢?”白苏也不吝啬提点她一番,毕竟她被囚禁在这里,也着实无聊的很,必须要找些事情来玩。
白苏这么做也是有基础的,她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一是笃定夏花不敢下杀手;
二是据这些日的对这几名侍婢的观察,她们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妫芷,妫芷逻辑性强到变态,绝对是个作案高手,这从她在白府参与营救珍女时便能看出一二,白苏在那种变态手里也能翻腾,何况是这几人呢;
三是她需要把这帮侍婢震住,让她们下次下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虽然这个震慑只是暂时的,她们总会有更严密的计划,但白苏又不打算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不会等她们设计一个完美又阴毒的计划。
夏花呆呆的看着白苏一步三喘的上楼,是啊,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让秋香去焚香?寝房中的打扫一般都是秋香在做,如果她来燃香,即便白苏知道紫研花,也大约会以为换了一种安神的香而已,毕竟紫研花是无毒的。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紫研花中还要加入一种药粉,夏花怕出差错,便亲自出手,其实寝殿那么大,一般身在高位的人,都不会去在意究竟是哪个侍婢在打扫,但她忽略了,躺在榻上的白苏不仅不是个一般人,还是个闲的浑身发疼的主儿。
春徐脸色发白,她着实没看出来这个成天除了发呆就知道睡的妇人,会这么精明,如此说来,自己知道药碗中有毒却不阻止,就等同与合谋了,这一点白苏定然也是知道的
万一,万一那些士大夫联合阻止她为后失败,那她岂不是惹了大祸想到此,春徐脸色一片灰白,悔到骨子里去了。
白苏好不容易爬上楼,趴在榻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哎呦,没事逗人玩的感觉依旧很不错,尤其是她端起碗又放下,端起又放下夏花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啊
自打怀了顾翛之后,她便将自己的恶趣味放了放,加之伤情的事又多,她便也不大能提起精神来,不过现在看来,下回伤情之时,大可也用这个法子排解一下苦闷。
只是笑着笑着,又觉得没意思,想起顾翛肉团儿似得小脸,和顾连州那宛若沧海的眼眸,心里觉得难受,便什么心思也无了。
“素儿。”温润如水的声音打断白苏神思。
白苏纵使觉得不大舒适,也倏地从塌上爬起来,自从上次的事件,白苏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躺在床榻上实在危险。
背着月光而立的宁温,如玉的面颊半隐在阴影里,看不出神情,但他一袭宽大的白袍,墨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手中还拎着一个酒坛,孤单立于门前的身影,便觉得他心情不会太好。
“陪我饮酒可好?”宁温缓缓道。
白苏站在窗前,花瓣似的唇抿紧紧抿起,目光探究的看着他,心中却是暗叹,自己现在的作为,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完全的多此一举,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要真要对你怎么样,床上还是地上,也没什么区别。
白苏知道,顾连州能放心的把她留在宁宫,是相信她不会在宁温这里失了心,也相信以她的才智定然能够保住清白。
白苏很体谅顾连州现在的处境,各大番外估计处心积虑的要杀他,她在宁温这里相对还是安全的,可是,若宁温真的用强,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唯有以死保住贞洁罢了。
她曾很多次想过,如果真的发生那种状况,她会如何选择?在理智时,她总会明知的选择委曲求全,但上次真的面临紧要关头,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自裁。
宁温不知道白苏在这一息之间,心中是怎样的千回百转,他看出白苏怕他,遂也只在远远的地方盘坐下来,仰头饮了坛子中一口酒,低低道,“我本该为籍巫守灵,可纵然灵堂上那么多人,我依旧害怕。”
籍巫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从小到大,他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虽然他内心深处从未完完全全的信任籍巫,但不可否认,籍巫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最后一个亲人。
白苏叹了口气,她很想说,如果此时此刻他们是朋友的身份,她不介意陪他喝酒,也不会吝啬安慰的举动,然而,如此境地,她最大的怜悯,也只是静静的陪他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