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只能嗅见鼻间的血腥味,要么只能尝到舌尖苦涩的胆汁,要么只能体会到皮肤滚烫的灼烧感。他昏昏沉沉惦记着韩嘉榆最后好像说会来接他。他想,得跟室友们说一声。但是他的嗓子又失灵了,他只能抬手虚抓着身边的人,晃着摆动。这样的动作,又被理解为抵抗。“小弟,是我啊!”“我们背你去医院啊!”“来扶一把扶一把!”“小弟,哎,松手,别怕啊别怕!”混乱的声音听得他头疼。直到。“我来吧。”熟悉的低音响起。摆脱了电流音,出现在现实里。时冬暖察觉周围的空气在流通。似乎是挤满的人散开了。他听见那个声音边说边靠近, “我是他监护人。”紧接着,一只紧实的手臂横托他的肩背,另一只捞起他的膝弯,直接将他稳稳抱起。淡淡的苦迷迭调香气,驱散了鼻尖的病气。那双手将他颠了颠,让他更深滚进那个怀里,脸埋进带着馨香的衣领里。他安心窝在怀抱里,泪水晕湿了一片衣料。*怀里的人,实在太轻太瘦了。抱起来小小的一团,眼都没睁,闷闷地掉眼泪,声音也没发出来。哭得眼尾红成一片,和高烧的皮肤融成同样的颜色,挂了泪珠的睫毛颤着,一如负担不住晨露的花瓣。松垮的睡衣扣子没能系好,抱起来时胸膛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一闪,晃得刺眼。胳膊和腿都细长,不盈一握,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把人弄碎。韩嘉榆把人往怀里颠,对方乖乖地任他折腾,蜷在怀里缩着,难受得直蹙眉,却硬是不出声。犹如玻璃熔的精致娃娃。漂亮得剔透,倔强得刚直,却又脆弱得一摔就破。送到医院时,大夫断定是急性肠胃炎,先给喂了退烧药,又挂了注射的药液,病人锁着的眉头才舒展开。韩嘉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生,本红润的嘴唇苍白干裂。他忍不住拿棉签沾了水,润了润那翘了边的嘴皮。似是渴水,那唇微启,抿了抿棉签头,又觉得不够,探出舌尖去舔。比肤色更烧人的艳红。韩嘉榆手一怔,视线错开,叹了口气,随后半抱起病人,给他喂了点水。眼都没睁的人本能啜着水,小口小口的,像是极渴的动物幼崽。“别急,慢慢喝。”韩嘉榆小声劝,手拍着人的肩侧,安抚着。喝完水,病人又睡着了。韩嘉榆把人安顿好,就先离开病房。大夫提醒过要先注意饮食,韩嘉榆来到医院门外,找个餐馆拜托老板熬了苹果水和小米粥。提着食物返程时,他看到有个小朋友缠着爸爸要摊贩的玩具,拗了半天终于得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韩嘉榆看着那个孩子的笑容,若有所思。再次回到病房时,时冬暖终于醒了。男生倚着床头,唇色还是苍白,倒是不干裂了。看到他进来,嘴角挽起笑,随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战利品上。韩嘉榆走过去,把病床边的小桌支起,摆上热腾腾的食物。然后再把那个刚买来的气球绳子绑在时冬暖手腕上,以及那个毛绒熊塞进病人的怀里。看起来病恹恹像是褪色的少年,这么一装饰,总算是有了人间烟火气。时冬暖被逗笑了,不是逞强,发自内心, “你好像不知道怎么跟大学生相处。”说着话时,男生眼睛盯着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只觉得滑稽。“怎么总把我当小朋友?”时冬暖补充。言下之意,是嫌气球和玩具熊幼稚。“我没把你当小朋友。”末了,韩嘉榆认真强调, “真的。”结果嘴上嫌弃的人,既没有解开那个气球,也没有松开那个玩具熊。就这么别别扭扭夹在怀里,还怕把熊压坏,好像抱的是有生命的娃娃。他们这间是双人房,两张病床间隔着张薄薄的帘,隔壁的大叔在公放看电视剧。男女主咋咋呼呼的对白声,充斥着这本安静的空间。时冬暖手持汤羹,舀了一小勺米粥,结果勺面刚离开碗,就因为无力的手腕颤颤悠悠,大半勺都抖回碗里。人还来不及委屈,韩嘉榆就已经坐在床边,伸手接替了那只勺子。一勺米粥稳稳托到时冬暖唇边,被喂饭的少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腼腆低了头,还是凑过来抿一小口。“唔!”被烫得一缩脖子。韩嘉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疏,忙调转勺子,主动吹凉那口粥。“我……我本来想自己吹的。”时冬暖声音弱弱的。韩嘉榆抬眸, “会介意?”时冬暖忙摆手,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故意这么娇气的。”韩嘉榆没说话,就这么吹一口,喂一口,吹一口,喂一口。病人吃完粥,就着管子吸苹果水。韩嘉榆正收拾着,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你可以故意。”“嗯?”时冬暖先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又理解了。等韩嘉榆收拾完,时冬暖又问:“故意娇气是病人的特权……”最后那个词,被隔壁床电视剧的爆炸声吞没。敏感的少年被巨响吓得一激灵,苹果水险些溅出来。韩嘉榆黑了脸,掀了帘子,沉声对隔壁床大叔说:“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耳机’吗?”音量不大,但气势汹汹。那大叔冷不丁被凶,当即板脸支棱起来, “我就不知道!我就是没有……”声音在看清韩嘉榆表情时,莫名心虚弱下去。韩嘉榆挑眉, “要我给你买?”大叔不吱声,躺回床上。手机倒是静音了,不知是调了音量,还是关了电视剧。韩嘉榆把帘子拽回去,转头看回时冬暖, “你刚才问什么?”与方才的语气判若两人。时冬暖抿唇摇头, “没事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病房重归安静。过了一会儿,时冬暖悬着的点滴总算挂完。大夫建议病人再观察半小时,确定不疼不烧了再出院。还有半个小时,时冬暖不想待在病房里,便想到医院外逛逛透气。韩嘉榆没阻止他,但看他穿的睡衣单薄,还生着病,入夜又凉,便脱了自己的冲锋衣给人披上。时冬暖随人摆弄,像个乖巧的换装娃娃。韩嘉榆的手指捏着拉链头时,他就低低垂着头,视线追随拉链的运动爬升。拉链攀到顶,时冬暖的头顺势仰起来。绽放一个娇憨的笑。第30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时冬暖的病情来得又急又猛,哪怕挂完吊瓶,身体机能也不能马上恢复如常。医生也是看他胃炎严重到几度晕厥,才叮嘱他完事额外留半小时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