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八峰
五十年前,中州诸多门派于天池山下论道。
其中的百兵争雄大会上,一位籍籍无名的青年手握追魂剑、脚踏八方步,横压会场诸强,最终夺得百兵魁首。自此,沈秋铭三字传遍整个中州。
之后的三十年里,他孤身一人行走人间,以剑问道,修为日益深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是中州数百年来最先面对天劫之人时,他却爱上了一位女子——苏苏。
当时的苏苏身为青源宗首席弟子,她将宗门复兴之事视为己任,自然是拒绝了沈秋铭的表白。
可是能将剑法练至化境的沈秋铭心志何等坚毅,身为散修的他当即拜入青源宗。
他先是用了半年时间成为青源宗新任首席弟子,把苏苏挤兑成了青源宗大师姐;再用两年时间成为青源宗外门长老,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屡次为宗门立下奇功,当时的掌门都在犹豫要不要传位给沈秋铭了,结果他点了苏苏的名。
再之后就是传遍中州大街小巷、修者百姓的苏苏三考沈秋铭,不知羡煞多少闺中少女。
“没想到沈剑仙竟是这般年轻。”
“如此英俊不凡、天赋绝伦之人,那苏苏竟舍得拒绝!”
“是啊,换做是我,当天晚上就得成婚!”
“这位兄台还请收敛些,传闻中的沈剑仙可不好男风。”
几人说说笑笑,对于沈秋铭的出现并没有感到太多吃惊。
虽说沈秋铭与苏苏成婚后宣称隐世而居,不再理会凡尘琐事,可今日梧州境临尘,不知多少老不死暗中到来,他会出现也在情理当中。
“不对!你们看,沈剑仙似乎在和谁人对峙?”
“怎么可能,普天之下,除了那些宁肯死在石洞里、都不肯出来走两步的老怪物,还有谁人能与沈剑仙……”
这人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沈秋铭朝着某处,缓缓抽出长剑。
不是与人对峙,又是如何?
“咦?沈剑仙似乎是冲着楚阳王府那些人来的?”
“啊!原来那则传闻是真的!”
早些年间,有人说沈秋铭欠过大玄神朝的人情。
那时候的沈秋铭风头正盛,风言风语漫天乱飞,无人将此事当真。现在想来,只怕这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如果真是这般,楚阳王府的那些人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啊。”
“旁人不好说,那位红衣女子肯定是在劫难逃了。”
没人看好楚阳王府的人,很多人已将红袖当做死人。有人就此离去,抢着进入梧州境;有人逗留在此,想要亲眼目睹沈秋铭的风采。
却在此时,沈秋铭忽然转身看向旁处。
在他目光着落处,一名身披斗篷、隐藏容貌的男子慢慢走出,从数十丈走到十数丈,又从十数丈走到数丈。
眼下,两人只有不到五丈距离,可那名神秘男子还未止步!
“他究竟是谁?”
“竟然敢直面沈剑仙的剑!”
此刻沈秋铭身上散发出极度可怕的气息,好似刚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原本距离此地不算远的围观者只觉得遍体生寒,被那可怕气息逼得一退再退,直到空出一片近百丈的区域,才最终停下来。
可是,那位神秘男子步态自若,就这样走到沈秋铭三丈前。
对于修者而言,这般距离无异于寻常人鼻尖相触了。
轰——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乍然出手。
于此瞬间,空间破碎,无尽空间乱流肆虐而出,覆盖住百丈方圆,将其中有形之质尽数磨灭。
自此,众人再看不见交战两人的身影。
“能与沈剑仙一较高低,那人究竟是谁?”
有人说是千佛寺里的老僧,有人说是大离皇朝的楚阳王,有人说是……
众人猜测不断,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
……
远处山头。
陈青云收回目光,他抬脚往前走,“走吧,趁此时机,我们先进梧州境。”
徐秀珠紧随其后,朝着山下走去。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后方传来。
“两位小友,且留步。”
听得背后有人说话,陈青云身体瞬间绷紧起来,眼中血光大盛,猛地错步转身,将徐秀珠半护在身后。他身体微倾,手爪闪着幽幽光泽,好比扑食前的饿狼,随时都有可能扑杀出去。
徐秀珠只觉得四周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隐隐约约泛有血色。
她顺着陈青云肩膀往后看,有位邋里邋遢的道人正朝他们走来,在那邋遢道人身侧还跟着位绿裙丽人。
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真不知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小朋友,不要激动,贫道只是过来打听个事儿。”
邋遢道人笑眯眯地走过来,丝毫不在意陈青云此刻姿态,“请问,你们有没有看到沈秋铭?”
“看到了。”徐秀珠从陈青云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手指着远处,“他刚才还在那里,不知为何忽然和人交了手,此刻已经打进虚空。”
邋遢道人朝着徐秀珠手指方向望过去,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多谢两位小友告知,夫人,我们快些过去吧。”
不理会摆出战斗姿态的陈青云,邋遢道人与那女子匆匆向远处赶去。
陈青云盯着他们走远。
那邋遢道人太过诡异了,竟然可以避开他与徐秀珠两人的感知,令他本能变得警惕起来、不愿与之交手。
如今他自行离去,也是邃了陈青云的心意。
眼看他们越走越远,邋遢道人忽地止住转身,朝着他们望过来,陈青云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就听那邋遢道人开口说话了。
“小友,僵尸之身未尝是坏事,你若继续逆天而为,只怕会失去更多。”
说完,他也不等陈青云有所反应,便朝着远处走去。
本欲离开陈青云、徐秀珠两人顿在原地,直到那邋遢道人走远,才继续朝梧州境走去。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徐秀珠眉头皱得厉害。
陈青云不假思索道,“我有我自己的路,与旁人无关。所谓的天伦也好、命运也罢,都该因我而动。”
他不信天、不信命,只相信自身。
“嗯。”徐秀珠点头道,“那个道人看起来不太正常,我也不相信他说的。”
……
另一边。
邋遢道人与苏苏两人终于赶到众人围观处。
“是夫君的气息!”苏苏神情激动。
此地空间崩碎,虚空将沈秋铭与那人的气息吞噬,只有此等距离下,苏苏才能感应到自家夫君的确来过此地。
眼看着虚空乱流纵横,她内心万分焦急,急切道,“请道长出手。”
邋遢道人撸起衣袖,看似准备动手的样子,他忽然转头看向苏苏,满是疑惑道,“你就这般相信贫道的话,认为你丈夫不是那人对手?”
苏苏犹豫片刻,“其实……换做其他时候,我都是不信的。”
“哦——”
邋遢道人点头,瞬间明悟苏苏的意思。想来因为某种缘故,此刻的沈秋铭状态不对,面对同境界者多半是要败下阵的。
他继续道,“贫道这就过去,至于那个条件,夫人再仔细考虑考虑吧。”
说完,道人踏步上前。
“啊!看有人寻死!”
众人惊呼声中,空间乱流涌起,将那邋遢道人身影吞没,就此消失不见。
……
无尽黑暗中。
漫漫虚空里。
剑气与杀意纵横交错,伴着时有时无的空间乱流,令此地成为无人可以涉足的生命禁区。
邋遢道人却是神情淡然,好似对这种地方已经司空见惯。
远处,战斗仍在继续。
他循着余波朝那里行去。
“喂!别打了,你们先住……”
道人话未说完,忽有剑光临体,其中充斥着死亡与杀戮的气息,连空间乱流都被瞬间斩灭,可怕至极。
刺啦——
道人衣袍碎了个口子。
瞬间,那张淡然的面庞上,爬满了心疼的神情。
“你他娘的!”
“这个杀千刀的滚蛋!”
“老子全身上下就这身袍子最是珍贵了!从来都不舍的水洗!你就给老子砍坏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道人愤怒至极,直接冲进战场。
黑影见状,当即收剑停步。
沈秋铭也是借机缓了口气,打量着忽然闯进来的邋遢道人。
“你还是人么?”
“连我也下得去手呀!”
“当年风大雪寒,是谁天天给你送吃送穿,嘘寒问暖啊!老道我也不图你能知恩图报,可你小子能不能别恩将仇报啊!”
“你知道这身袍子对我的意义吗!”
“它可是当年我……”
道人似乎怨气很大,立在黑影面前不停数落,唾沫星子都快飞他脸上,得亏有斗篷遮住。
“十两银子。”
黑影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无比嘶哑,好似有很多年没有说过话。
“……你刚才说什么?”
道人数落声忽然止住,他来回搓了搓手,义正词严道,“这是十两银子的事情吗!”
“二十两。”黑影继续道。
“这……这……”道人犹豫起来,“其实你说的银子什么的,都无所谓,毕竟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就随便说说。”
他搓着手,紧跟着问道,“那你看这二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能给我?”
黑影沉默了。
他身上是没有银子的,让这道人去楚阳王府也是不行,他嘴太碎,容易打起来。
沈秋铭看着莫名其妙的两个人,忽地咳出血来。他受了很重的内伤,已经压制不住,于此刻陡然爆发。
“啊,还有正事。”道人一拍脑袋,指着沈秋铭道,“你不能杀他。”
黑影默然,只是抬头“望”着道人。
他向来是出手见血,这点道人也是知晓,可他还是要拦自己,所以必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
比伦常都要合理的理由。
道人叹息,“你也知道,自从三百年前我那师尊咽了气,第八峰上就我一人了。他那未出世的孩子与我第八峰有缘,我准备收那孩子做徒弟。所以,你不能杀他。”
黑影看向沈秋铭,嘶哑道,“他要杀杨玄的人。”
“又是那个混蛋!!!”
听见杨玄二字,道人立刻暴跳如雷起来,他骂骂咧咧许久,一巴掌把黑影头上斗笠打歪,“那个混蛋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黑影默默将斗笠扶正,“我觉得他要做的事情很好。”
“很好?”
“很好个屁!”
道人又是骂骂咧咧起来,足足过了半刻钟,才摆着手、无奈道,“我也不说什么了,反正都管不着你。还是说说他,杨玄的事情我不想问也不想听,总之你不能杀他。”
黑影道,“只要他不动杨玄的人。”
道人面皮抽搐似乎还想骂杨玄,正要开口时,身后传来了沈秋铭的声音。
“这位道长,你刚才说的那番话?”
身为用剑者,单单第八峰三个字便令他明悟道人的身份,只是他此刻更吃惊于对方的那句“收他孩子做徒弟。”
他要……做父亲了?
道人转头看向沈秋铭,“怎么,你觉得贫道这身袍子不值二十两银子?”
沈秋铭嘴角抽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直接问道,“道长说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可是当真?”
道人点头,“贫道何时骗过人?”
沈秋铭不禁露出笑容,但思绪很快又被黑影那冰冷目光拉回当下,他叹息道,“我与红袖并无仇怨,只是曾经得过大玄神皇的恩惠,欠下恩情。今日我已经尽力,甚至身受重伤,这份恩情也当就此勾销,我不会再对她出手了。”
黑影收回目光,随即转身离去,只两步就消失在此处。
“喂!老道的二十两银子怎么说!”
道人追出去两步,却还是没能跟上黑影,只得无奈回到沈秋铭面前,“你那夫人就在外面,这枚剑符你收下,等那孩子出生,贫道再来拜会。”
“道长留步!”
沈秋铭感觉头脑有些发昏。
他刚听说自家夫人有了身孕,可眼下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又有人要将孩子带走,他又如何舍得。
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
沈秋铭这才开口道,“道长救命恩情无以为报,只是我那孩儿尚未出世,却被允诺在出生时就要离开父母,这未免太过……”
“贫道何时说过要在他出生时就带他有的?”道人满脸诧异,两手比划起来,“这般小的孩子贫道哪里养得好?”
他甩着衣袖,“你们好生养着,待他十岁时再送到山上。另外,这十年里莫要让他看到剑。”
将要拜入天剑山的人,却要在十岁前不得看到剑?
沈秋铭满是不解,不过他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若是去了天剑山,我们还能见面么?”
道人诧异道,“又不是蹲牢房,为什么不能见面?第八峰老道说了算,山主都管不得,你住在那里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