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走了?”
长街上,陆胥东站在一座石塔前,手中拿着刻刀,在上面刻画着各种繁杂纹理,听到顾云飞说红袖离去的事情时露出诧异神情,但很快,他又换上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倒也省心。”
天剑山与大离双方关系真正如何,顾云飞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丁蕊、陆胥东两人都不待见红袖,她在此刻离去,说不得也是好事。
丁蕊两手抱怀,哼了一声,“本想着明日剑塔落成,拿这女人来试阵,她跑得倒是挺快。”
顾云飞低头不语。
他想着与丁蕊初次见面时,对方笑得那般可亲,现在看来竟也这般可怕。
日车西坠,转眼到了深夜。
盘坐在床的顾云飞忽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走到窗边时,正看到明月高挂天外,不禁升起几分落寞。
眼窍周遭脉络近百,其中又隐藏有九大暗穴,须尽数温润通透,方算打通眼窍。顾云飞连日苦修,仅打通三道脉络罢了,距离打通眼窍相差着实太多。
就算通了眼窍,还有口、鼻、耳、触,之后又须化出神识才算一境圆满。
他自知接触武道、灵法不足两月,能有这般修为已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妖族就在天关七城以北,就在那片七星原上。
它们随时都会转身杀来。
此事如悬头利刃,他再有罕世天赋也无法逆转此等大势。
每思及此,总是心湖难平。
“顾小兄弟切莫死守天云,你能活着走出天关,将这里故事宣扬开,我等也算没有白白死去。”
听见熟悉声音,顾云飞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见到尹城主正立在那里,脸上带着微笑,他不禁眼角湿润起来。
“城主,你不是已经……”
“不错,我已经死去,你所见的不过是一缕执念罢了。”
尹城主飘然靠近,语气淡然,“有人施展神通,想于细微处起波澜。尹某纵是身死,纵是只余一缕执念,也不会任由妖族摆布。”
顾云飞心头悲痛更甚,转目望向南城门方向,“又有妖族靠近?”
“旁事且先不提。”
尹城主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关切,“你能见到我,应是落了那人手段,快快醒来……”
“什么?”顾云飞疑惑。
尹城主仍在叮嘱,“快快醒来……”
“快快醒来……”
“快快醒来……”
声音越发空洞缥缈,身影越发模糊不清,直到一切消失时,顾云飞忽而发觉自己仍旧盘腿坐在床上,只是衣衫已被泪水打湿。
一时间竟不知方才是梦,还是幻。
吱呀——
门被人猛地推开。
陆胥东走进来,看到顾云飞已然清醒,不禁露出诧异神情,“我还以为你会沉沦梦境。”
顾云飞这才知晓先前一切都是真,若是没有尹城主的那道执念,他已经沉沦其中。
来不及擦去脸上泪珠,他起身往外走,同时问道,“又有妖族来么?”
陆胥东嗯了一声,神色凝重,“这次非比寻常,千万要小心。”
对方施展的手段类似“入梦”之术,却远“入梦”之术更为可怕。若是沉溺于执念,将那梦中世界当为真实,那意识将逐步沉沦,彻底消失于此间,最终只留下一具躯壳。
更恐怖的是,剑塔未曾触动,也就是说对方距离天云城少说也有十里。
这等距离之下,便能施展手段引动城内三人心头执念,可见对方实力何等骇人。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城楼时,丁蕊已经站在此处。
她望向城外,两眼似有光华闪动。奈何城外白烟飘荡,雾气蒙蒙,月光落在其中,如若照雪,难以看透彻。
顾云飞自问目力过人,却也只能看数丈远。
“师妹,我去一探究竟,你来替我掠阵。”
“师弟,来者不善,莫要缠斗。”
丁蕊叮嘱的同时,也在纠正陆胥东称谓上的错误。
陆胥东没再继续争辩,持握剑鞘在手,点步落下城楼。
顾云飞循目望去,只见白雾一阵翻涌,瞬间将陆胥东身影吞噬,如同坠身进了浊水,任他如何找寻也看不见。
他转头看向丁蕊,见她两手捏拳,似乎也在担忧,不禁出声问道,“丁姑娘可能推测出对方大概?”
丁蕊点头,“剑塔落成,理当隔绝所有妖物。对方却能透过剑塔,引动我等内心执念,只怕来的是某位妖将。”
而且,绝非寻常妖将。
妖族等级制度森严,三阶之后各有说法。
四阶可结内丹、化人形、修玄法,其中觉醒天赋神通者,方可称大妖。待此类大妖再步入五阶,能冠雄同辈者方可称妖将。
陆胥东、丁蕊两人乃是天剑山两峰传人,遇见寻常大妖自是不怕,倘若来者真是妖将,只怕凶多吉少……
这非双方天赋有差,而是境界上的不等。
城外。
陆胥东已经深入雾气。
此处神识受阻,目力有限,他只能缓步慢行,一边留心雾气流动,一边提防着周遭声响。
许久,四周仍旧迷蒙,难辨方向。
粗略估算一番,出城行走至此十里有余,却仍旧身处迷雾,换做他人不免怀疑自身是否迷失。不过陆胥东年幼拜入天剑山,自幼与剑为伴,人如剑直难受迷惑。
他确信至今不见雾气尽头,只有一个缘故:雾气范围极大。
“暂且回城,与师妹从长计议。”
陆胥东低语,转身往回走。
就在此时,他背后无声无息浮现出一只黑色利爪,向前探出时雾气缓缓流向两侧,并未引动太多变化。
利爪悄无声息,直奔陆胥东后心。
……
万妖城外。
自两道目光交织刹那,天地之间如同炸起惊雷,不着音色,不落耳窍,只在万物生灵心头。
万妖城中无尽妖族皆是面露惊惧,尽数伏跪在地,有人举头望天想要寻个究竟,更多人却是一脸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只是感觉这方天地像要塌陷一般。
整座城,悄然无声。
天地也变得压抑至极。
两道目光在这寂静之下,继续纠缠交错。这是战意的交锋,更是对彼此道心的叩问。
呼——
万妖城内有风起。
拂过之处,妖族尽数悲鸣,如坠疯魔。
哼!
秋山王冷哼出声,他强忍气机受阻之伤,断掉城外目光的纠缠,随即眉心飞出一道光影,冲出城去。
“本王当是谁有这般气魄,原来是洛山主到此。”
光影落在城外,化出秋山王样貌,他面色冷然,甩动衣袖道,“不知洛山主这般杀气腾腾,可是想与我妖族重开事端?”
青袍道人不作言语,略显狭长的眼眸中剑光闪烁不断。
随后,他抬起了手臂。
一身剑气,仿似有了宣泄口。
秋山王脸色一凝,他想过今日多半要做过一场,只是没想到这山上下来的人竟是这般出手凌冽。
只见清袍道人足下生风,无数草叶被风吹起,在空中汇聚成形,一柄数丈长的巨剑就此成型。
风仍在吹,剑继续涨。剑尖点着万妖城之门,杀气磅礴。
周遭星月光华变得曲折,万事万物朝着巨剑塌陷而来,这方天地似乎要融进剑中,一同点杀出去。
这一剑,引动天地!
秋山王脸色大变,他曾听闻洛山主熬过地煞,可这一剑之威分明是又过了天劫。
为何自己不曾知晓?
这剑可怕至极,若被落实,他不死也废。
换做它时它地面对这一剑,秋山王自当退却。可这剑尖指着万妖城,连这方天地都被压制住,城中无人可遁空退走,他身为妖王又如何能退?
光影消散,秋山王神识飞回城中与肉体重合。
下一刻,万妖城中现出巨犼。
那巨犼高有百丈,周身妖气浮动,两只血色眼眸如若圆月,高昂着身躯,死死盯着挂在高空那涨至千丈的巨剑。
就在巨剑落下之际,有呼声从北方传来。
“山主剑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