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钟后,顾云飞睁开眼。
他看了眼蹲坐在侧旁的少女,正准备起身走向最左侧的那座石碑时,那少女说话了。
“你是准备都看一遍么?”
“嗯,是有这个打算的。”
“看那么多没用的,这是灵法、那是武道,你会哪个看哪个呀。两个都看难不成是武脉双修么?”
少女手托着脑袋,颇有些碎碎念,“都等了这么久……”
顾云飞走到左侧石碑前,点头道,“不错,我是武脉双修。”
话音刚落,血气翻涌。
血色的雾气从他周身穴窍中飘散开来,很是浓郁,汇聚在一起如同血色的茧,附着在石碑旁。
少女愣了许久,喃喃道,“怎么能是武脉双修呢?”
又过两刻钟。
顾云飞的意识离开石碑。
他并未睁开眼睛,而是进入空无状态,开始推演碑中所得。神术只得其中韵味,他无从入手;法决得似形,知其意,倒是可以尝试一下;武技他已经看明白,只消稍作修正细节……
眼见顾云飞气息变得缥缈,少女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又小声嘀咕道,“怎么能是武脉双修呢……”
……
意识形态下。
顾云飞立在空无之中,法决的雏形已经定下,后续的推演却突然止住。
他在等待。
等待洞天中的那位先贤出手。
此刻他处于空无状态,是夺舍的最好时机。若那先贤对他有意,应该不会错过。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对他出手,不知是那先贤没看上他,还是因为神秘少女的存在。
顾云飞睁开眼睛,看着守在身旁的少女,“我先走了。”
话刚说完便有光华落下,他的身影随之消失。
“他真的闯过去了!”
少女几乎跳了起来,快步走到石碑旁,同样被光华淹没。
……
第十一重宫殿。
少女站在殿内,转头望着四周。
殿内很是空荡,除了对面那道与她并无二致的身影,这里再无他人,更别提顾云飞的影子了,她不禁气恼地跺起脚。
“这个老鬼,真是讨厌!”
少女小声抱怨起来,犹豫片刻才从怀中取出一只方形玉盒,以清脆的嗓音高声道,“晚辈洛轻依,曾多次听家师红婵提起前辈,今日路过此地特意前来拜会,刚好有份玉灵液献于前辈。”
悦耳之音在宫殿里回荡。
许久,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道沧桑且缥缈的声音。
“红婵?”
那声音冷嗤起来,“当年她在这里撒泼,老夫费了好些力气才给送走。你这小女娃子特意提起她,是在警告老夫么?”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对面那人身影开始消散。
洛轻依欠身行了万福,轻笑起来,“晚辈怎敢?前辈晓得我红楼教坊的行事风格,想来也不会计较。”
殿内陷入平静,十几息后才有声音回应。
“那小子确实天赋很好,可惜在功体未成、血气不凝之时接触了太多的妖元,再加上武脉双修,老夫对他没有兴趣。”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洛轻依再度笑了起来,又问道,“可是……这重殿里为何没他身影?”
“他已经到了十二重殿,娃子,你也要来么?”
到了十二重殿?
洛轻依很是诧异。
十一重殿入口处设有法阵,不管谁进来都会映照出镜像身。
镜像身境界与本人相近,实力也与本人大抵相同。如果洛轻依不以自家师尊名头逼出洞天先贤,想要动手处理掉刚才看见的那道镜像身的话,少说也得盏茶功夫。
可她才慢顾云飞几步?
他就已经到了十二重殿?
少女闭上眼睛思考起来,脑海中某个念头猛地坠下,就此烙进心间。
不亏是我洛轻依看上的男人!
『嘻嘻,原来相公是想借这里摆脱人家呀。』
洛轻依捂嘴轻笑,“夫君他这般行事匆忙,想来是着急要见前辈,人家又怎好在旁添乱?”
说完,她朝虚空拜了一拜。
“晚辈先行告退,夫君那边就有劳前辈照料一二了。”
……
第十二重宫殿。
好似陡然冲出隧道,顾云飞刚踏进来就不自觉闭上眼睛。
下一瞬。
汽车引擎声、行人喧闹声、店铺吆喝声……各种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闯进耳中。
顾云飞先是一愣,随后猛地转身向四周看去,哪里有什么宫殿,哪里有什么凌湖洞天,只有眼前这条他走了不知多少遍的街道。
身上穿的是休闲装,头型是不到两公分的短发。
对着路边的玻璃幕墙,顾云飞认真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没有什么血气,没有什么灵气,更没有什么妖元,他还是那个为生活而挣扎的普通青年,之前经历的那些……
只是一场梦?
怎可能是一场梦!
顾云飞陡然捏拳,猛地砸向面前的玻璃幕墙。
砰的一声,镜影乱颤。
四周行人听见动静纷纷投来目光,有人脚步不停,有人驻足观望,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顾云飞全不在意。
他盯着玻璃镜面上的身影,往事历历回现眼前。
那些为他而死的将士…
那些固守天关的军卒…
那角落里的墓园,还有他那苦修不缀的艰辛。
怎么可能是假?
如果这些都可以被否定的话,那么他那浑浑噩噩的二十余年又是谁人给的肯定!
那十二重殿么!
“就算那些全部是假!”
“我也要亲自去发现!”
“任何人都不能干预我的选择!”
顾云飞再次提起拳头,重重砸向玻璃幕墙。
轰——
街道上行人的面容逐渐变模糊,四周的景物开始飞速拉远,眼前的玻璃镜面怦然碎裂,露出被掩盖起来的黑暗。
一切化为光粒消散。
四周逐渐沦入黑暗。
当最后一粒光影消失、黑暗彻底笼罩下来时,顾云飞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正立身在一处石室中,左右不过两丈,比墓室大不了多少,上方是圆形穹顶,面前是座坟堆。石质的墓碑上刻有文字,大多都风化,残留几字也很抽象,很难认出本义。
侧旁有座石台,摆着盏油灯。
灯焰如豆,静静燃烧,勉强照亮石室。顾云飞瞥了一眼,里面的灯油都快烧干,看起来随时都会熄灭。
他通过了第十二重考验,却没见到第十二重宫殿。
或许,这里就是十二重殿了。
顾云飞立在原地,静静等候了半刻钟。石室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并无先贤踪影,这里好似只有他一人。
“前辈可是看不上这幅身躯?”
“唉……”
老迈的叹息声传来,那声音极度无力,好似是从气管里发出,“你来得太迟,一切都晚了。”
灯光中,近乎透明的身影浮现。
他就是那位先贤。他太老了,挣扎了无数年,却最终被时光淹没,再也不能爬起。
“你若早来三年,老夫或许真会对你出手。现在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缕残念罢了。”
身影佝偻的先贤缓缓抬起头。
“年轻人,你能走到这里也算我们有缘。”
“老夫生前创有一门步法,至今尚无人继承,留在此地唯有蒙尘,你且带走吧。”
话音落下,虚影缓缓消散。
下一刻,一团光影从墓碑中飞出,没入顾云飞眉心。
顾云飞看着又暗淡几分的油灯,无声叹了口气,随后两手相扣朝那墓碑深鞠一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