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求医问药时,大夫让脱衣,可当那是救命。
若是勾栏听曲时,花魁让脱衣,可当那是情趣。
可身处长街,这位仅见过一次面且不知名姓的浪荡女子突然让他脱衣,顾云飞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人脑子真的有问题,然后转身就走。
“站住!”
青萝声音传来,可顾云飞怎会听她的话,原本只是走,现在直接变为跑。
却只听,银铃轻响。
已经跑出半条街的顾云飞突然发觉身体好似陷进泥泞,左脚落脚再难抬起来,而右腿还甩在半空,像被无形之物禁锢,纵有一身力气也挣扎不得半分。
哒——叮铃——
哒——叮铃——
脚步声伴着清脆铃音不断接近。
顾云飞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尽力转动眼睛,他看着绿裙女子从自己身后绕到身前,满眼戏谑地抬起葱白玉指,然后点向自己胸口。
“请……请姑娘自重!”
顾云飞见那手指顿了一下,又立刻说道,“红袖姑娘说你会……”
青萝听着顾云飞又提红袖,自是心头不喜、恼意暗生,她手指隔空一弹,瞬间将他上身衣物去个干净。
……
“妖气压住灵气,灵法之路难走。”
“虽说决斗时间未定,但再如何拖延左右不过这几日,只能着手武道。”
“而且这小子血气旺盛,反压妖气一头,先给他补齐武道短板,兴许实力可以突飞猛进。再之后……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青萝坐在城头垛墙上,手托脸颊,两腿轻晃,嘴里嘀咕不停,心头很快有了决断。
方才她脱去顾云飞身上衣物,是为了探查他周身穴窍的炼化情况。虽说凭借灵气入体的手段也能探知个大概,可终究不够精准。再加上他体内血气、灵气、妖气混杂,唯有指量才能确切断出他当前状态。
至于为何作那副姿态引他误会……
青萝瞥向旁边练枪的顾云飞,不禁啧了一声——凭什么看到自己就跑,却又肯听红袖的话,她哪里比得上自己!
想到这里,青萝不禁挺起胸脯。
至少两点她就比不了!
至少两点!
察觉到青萝目光扫来,顾云飞立起手中半截旗杆,缓缓吐出浊气,似感慨又似赞叹,“红袖姑娘教的这套枪法当真玄妙。”
“哼!”
青萝从垛墙上跳下来,噘起嘴巴走向顾云飞,“少跟我用这种激将法,因为我—真—的—会—生—气!”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随后藕臂轻扬间,一只银铃脱手而出,自行系到顾云飞脖间。
叮铃——
叮铃——
铃声悦耳动听。
顾云飞脸色黑了不少,他看到青萝脸上露出柔美笑容,听见她说,“来,跟我来一起念——红袖姑娘。”
他一扭头,不理青萝,也没管脖间铃铛,挑杆继续习练枪法。
稍有动作,银铃响动不休。
或许是铃音太碎,顾云飞只觉心头烦躁不已,往日的淡然平静再也不复,种种烦思又绕心头。
不对!
顾云飞忽地止住动作,随着铃音消停,心头清明复现,不由深深看向侧旁青萝——铃音扰心,可淬炼意志。
前半生,意志是无可言表之物,可在这里,意志的强弱直接影响着神识的强弱。有太多修者因意志不强,直接放弃凝聚神识!
这银铃,绝非寻常物。
“倒是不笨呀。”
看着顾云飞脸色变幻不定,青萝猜出他心头所想,嫣然一笑,伸着跟白嫩手指挑向顾云飞的下巴,“刚才你故意激我,想让我早些教你东西,不知道你想学什么?”
顾云飞后退半步,避开青萝,不假思索道,“可有武法教我?”
武法?
倒是省了一番口舌,只是……
青萝脸上笑容消退,轻蹙蛾眉,正色道,“有是有,只不过……”
她想着先将武道之事说清楚,再传武法,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顾云飞摇头打断。
“武道势微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顾云飞看着青萝的眼睛,平静道,“若能守住这城,九死不悔。”
青萝沉默,她想到红袖曾言此人品性上佳,这般来看倒是说的没错。
“好,我来教你。”
她轻点头,神态端庄,葱白玉指点在顾云飞眉心,声音响在他脑海——
『天关之地武道盛行,所修武法无非四门,我曾因好奇了解过其中一门,只到前四境,刚好够你使用。』
『武法名为——囚龙。』
……
次日。
旭日初升,晨曦挥洒。
顾云飞放下碗筷,起身朝外走。
昨夜陆胥东重伤昏迷,被丁蕊带回城中养伤,他准备去探望一二。
刚走出门,顾云飞就见一席白衣自远处飘来,看似不着烟尘,却因频频回头显得格外慌乱。
“丁姑娘,你这是……”
“无事,无……那个左右无事,我到你这边坐坐。”
不等顾云飞开口,丁蕊就抓着他的衣领进了城主府邸。
来到正堂,宾主分坐。
顾云飞边沏茶,边打量着此刻的丁蕊——目光无定、气息不稳、脸颊微微泛红,宛然受到惊吓的模样。
能让她显露这般神态,昨夜那位抱剑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丁姑娘,请喝茶。”
“哦。”
“不知陆道兄伤势如何?可曾醒过来?”
“师弟他……”丁蕊似乎想到什么眸光起了一丝波澜,却又很快掩饰住,露出一丝怪异的笑,“他昨夜就醒了,伤势已经稳住,接下来慢慢休养便可。”
顾云飞看着丁蕊,总觉哪里有些古怪,不过这毕竟是他们师兄妹(师姐弟)之间的事情,他也没有多问。
随意聊了几句,话题自然转到昨夜那位怀中抱剑的白衣女子身上。
丁蕊神情变幻,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难言的沉闷,“她是大师姐。”
天剑九峰彼此间不分高下,峰上弟子仅以入门时间排资论辈,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寇玉瑄。
除了山主与峰主,不管哪代弟子见着她,都要尊称她为大师姐。
顾云飞心头疑惑更甚,“丁姑娘似乎很惧怕她?”
丁蕊摇头,“你未醒剑觉,不通剑意,自然不懂。在我们眼中,大师姐仿若天上骄阳。可这骄阳若是坠你身旁,你会如何自处?”
……
另处院落。
“大……大师姐,我伤势不重,歇息一段时间就好。你初至天云,要不让丁师妹陪你走动走动?”
陆胥东看着坐在侧旁的寇玉瑄,眼角抽搐不停,目光自始至终锁在她身侧的那柄长剑上。
尽管剑已归鞘,可仍有冰冷彻骨、恨意冲天的气息流露出来。
陆胥东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万载冰窟,脚下满是如刃冰锥,无尽的贯体凉风毫无休止之意,将他吹成风里残烛。
寇玉瑄半垂着脑袋,似在打量床榻侧面的雕花,语气格外平静,“丁蕊叮嘱我照看好你。”
陆胥东听见这话,整张脸都垮了下来,他满含幽怨地看着斩妖剑,心里想着:能与此凶刃长年为伴,大师姐还真是……太可怕了。
“大师姐……那你可不可以坐远一点……”
“哦。”
寇玉瑄点头,将板凳提到远一点的地方,重新坐好,目光转而落在地板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