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沙洲起争执
血水与浆液顺着枪刃贯穿出的洞口流淌出来,将黄白相间的沙土染红。
瞬间,血腥气扩散开来。
原本四周那些观望、看戏的门派子弟,瞬间张大嘴巴、脸上腾起惊愕神情;那些对此事漠不关心、畅聊旁事的修者也是止住交谈,面色凝重地朝这边看来。
哪怕是两岸众人,同样纷纷投来目光。
一时间,此处寂静无声。
眼下,这里汇聚有近万人,大大小小门派数百个,要说彼此间没有发生口角、摩擦,也是不可能。
只是梧州境将临尘,此等大事下众人也都是压着性子,能忍则忍。
有人却死了,这令众人心思有了变化。
梧州境还未出现,杀戮就已经开始了么?
远处山头,两道身影立在那里。
一者体形高大,却是非人模样。一人体若无骨,媚态无限。他们头上悬着枚符纸,遮住自身气息,除非有人经过身侧,否则很难发现。
这两人自然就是陈青云与徐秀珠。
“楚阳王府的人,行事依旧是这般霸道。”徐秀珠叹息,“真没想到他们会过来。”
陈青云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可斩她。”
徐秀珠笑了笑,“那可是楚阳王府第一统领,就算你能败她,也未必杀得了她。而且,她在中州还有另一重身份,只是少有人知。不出事还好,真出了事情必然会有人替她出头。”
陈青云皱起眉头,思量片刻,“她是枪楼的人?”
方才红袖那惊神一枪尽数落他眼里,能使出这般枪法的人世间少有,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中州北域的隐世宗派——枪楼。
“被你猜中了。”
徐秀珠笑得妩媚,“二十年前枪楼内乱,恰巧楚阳王路过,自此楚阳王府便多了这位枪法出众的第一统领。”
陈青云奇怪道,“我记得枪楼的规矩没这般随意。”
凡入枪楼者,生是枪楼人,死是枪楼魂,从未有人活着退出过枪楼,更别说带艺离开。
楚阳王府的确不凡,可枪楼也绝非好惹的存在。何况这件事本就是楚阳王府占不得理,真闹起来杨玄多半还是要捏着鼻子交人的。
徐秀珠轻笑道,“规矩是规矩,人是人。她的身份很不一般,那种规矩落不到她身上。”
陈青云终究是百年前的人,他对近百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再加上红袖的身份本就是中州辛密,他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徐秀珠忽然正色起来,“十年前,组织内接连损失三位银使,最终只送出四个字。”
陈青云知晓,她所言的组织指的是世人眼里的木头人。
木头人组织神秘莫测,比地冥宗藏得还要深,甚至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之所以会被世人称作木头人,也是因为贩卖消息的柜台后立着的是木质人偶。
如此神秘组织,徐秀珠却能道出其中职务,陈青云竟也没有显露出丝毫诧异,这本身就很奇怪。
『红袖姓应。』
这就是当年以三位银使为代价,得出的四个字。
“应?”
陈青云蹙紧眉头,“我记得抢楼曾有位应姓天才,名唤应九昭。”
徐秀珠神情古怪,最终无奈开口,“他便是上任枪皇。”
二十年前,枪皇应九昭忽然暴毙,这才出现枪楼内乱局面。大长老邵明扬趁机上位,以雷霆手段占据枪皇之位,最终致使红袖流落在外。
现如今,枪楼内忠于应九昭者仍是大有人在,只是有邵明扬压着,才没有寻红袖回去。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人真对红袖不管不顾,她若是真出了事情,恐怕不等楚阳王有所反应,就已经有群登临通神境的老不死提着铁枪赶在路上了。
甚至,邵明扬都有出手的可能。
岁月无情,百岁为更。
陈青云是上个时代的人物。
他身为天魔门首席大弟子,才情、心气自不会差,兴许本该如应九昭那般留名青史,却受门派所累流落宇外、失却人躯,徒留半载悲情回忆。
“我曾听闻过他的名字……”
陈青云有些失神,声音中满是失落。
那时他意气风发,根本未将枪楼中的那位应姓天才放在眼中。时过境迁,人家早就执掌过枪楼,他却落得这般光景,不能现身人前。
徐秀珠牵住他的手,轻声道,“他已经横死,你还未结束。”
陈青云看向徐秀珠,陡然发出狂笑。不错,他陈青云未死,尚有未定之数。
……
“王叔!”
远处,有女子痛呼声传来。
她面容姣好、体型修长,身着蟒纹金袍,头戴缀玉凰冠,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此刻,她手持利剑想为那死去的中年男子复仇,却被两名近侍死死拉住。
“请公主先回院内。”侧旁身穿紫色衣袍的宦官尖着声音道,“此事交由杂家处理,定叫那行凶者以命抵命!”
那女子不应,却被强行搀回院子,紫衣宦官这才向红袖这边走来。
他似有缩地成寸的神通,只三两步便越过百丈远,走到那名中年男子尸体面前。
噗通——
紫衣宦官跪了下来,从袖袍里取出一块精致白绢,遮在眼睛,尖着声音悲哭起来,“王爷,您不辞辛苦,为朝廷征战八方,尚在英年却惨死在此。就让杂家带您回去,面见圣上!”
说完,这位宦官边哭边将那中年男子尸体抱起就此离去。
自始至终,他都未看红袖一眼。
不远处灰蝶面色纠结。
他尚未想好该如何处理此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展露雷霆时,就看到那紫衣宦官转身离开,不禁愣住。
“他们……就这么算了?”
他有些茫然,感觉像在做梦。
人被杀了都不现场追究的么?中州这边人都这般好说话的么?
红袖忽然道,“我们换处地方。”
不等灰蝶回应,她便提着那柄尚在滴血的长枪朝远处行去,方向正是大玄神朝等人落脚地。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便无需留情。
她向来只将人与事分成黑白两色,对应着生与死、对与错。
“等……等等!”
这次灰蝶真的慌了,赶忙追上去。
四周那些观望者,纷纷收回目光,直到红袖他们走远才抬头张望过去。他们素来与大玄神朝关系不算差,眼下却并未插手。
……
河岸侧,距离沙洲最远的地方。
这里是散修盘踞之地,他们各自为战、极其松散,根本没办法与那些宗门势力争夺有利位置,只能站在最边缘的地方。
其中,有名身穿八卦袍、嘴生鲶鱼须的消瘦男子忽地抛出手中铜板。
三枚铜板砸在地面,稍稍滚动,很快停了下来。
“反、反、反。”
他盯着三枚铜板的正反,两手掐算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象曰: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
“何大师,此行究竟是凶是吉呀?”
侧旁有人打趣起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何成子也不理会他们,默默弯腰捡起铜板收进怀中,望着远处沙洲,陷进沉思。
“何上师,没想到你也过来了。”有声音从侧面传来。
何成子转头看去,在看清来者模样后,不禁笑起来,“原来是孙小友,看来你我二人颇为有缘呀。”
孙铭同样是笑起来,“能遇见何上师,小子心里的不安也是散尽大半。”
两人同为散修,曾经陷身进同处险境,算得上是共患难的交情了。
“那我们这次……”
“若是何上师不觉得小子拖后腿,不妨再合作一回?”
“哈哈,瞧小友这话说的。只要小友不嫌弃老道这卦象推演得不准,就再同行一回!”
何成子卜卦并非每次都准,有时候他自己也是要捏着汗。眼下又是势力混杂,他根本不敢往细致处推演,只是勉强推算个大概,具体情况还是得自行判断。
“前些时日小子去了百花会,本以为能在那里碰见何上师。”
“诶,别提了。那段时间老道正在养伤,刚好错过了百花会,看样子小友是在那里得了好处呀。”
两人彼此知晓品性,说话也是少有拘束。
“得了些许药材,不值一提。”
孙铭看向何成子,奇怪道,“上师得罪人了?”
身为散修最忌讳的就是得罪人,他们无门无派看似没有牵挂自由自在,可那是没有被人盯上。倘若真是得罪人、或者是得了天宝,被人盯上时,那真是上天无地、入地无门。
何成子再度叹气,“还能是什么事情?也怪老道自己好奇心太重。”
关于天魔门的事情,早已随着百年前的那道剑光锁进历史长河,偌大的中州几乎没多少人知晓。可随着天魔门祖地的归来,隐去的历史重现出现在世人视野,天魔门也开始被世人知晓。
“何上师当真是好胆魄!”
孙铭由衷佩服,“小子若在那里,只怕是有多远逃多远了。”
何成子用手指摸了摸嘴角两侧的细长胡须,感慨道,“只可惜当时已经昏死过去,明明身处其中,却只能听旁人描述那一剑是何等惊艳。”
孙铭摇头,看了眼他身后背着的桃木剑,“上师也是用剑,真是亲眼看过那一剑,不怕今生再无寸进么?”
正如临岸观海,有人心生澎湃,有人却是望而却步。
当用剑的双方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下位者已经很难从上位者那里学到东西。
因为两相对比下,下位者只会发现自己习练的剑法一无是处,进而剑心受损,留给他的只有无限挫败。
何成子侧头,借着眼角余光扫了眼背后桃木剑,哭笑不得起来,“老道这哪是什么剑,只能算是剑形法器。”
两人边聊边走,向着更边缘的地方。
直到四下无人,他们才终于停下来。
孙铭低声问道,“何上师,这次入境寻宝危险程度如何?”
何成子深吸一口气,“莫要贪恋,肯舍肯让,方能保全性命。”
孙铭皱起眉头,“当真有这般危险么?”
他们入境寻宝自然是要与人争夺,凡事皆让、凡物皆舍,那进去其中还有什么意义?开眼界么?
何成子郑重道,“出发前老道卜了一卦,路上歇息时老道又卜了一卦,在遇见小友前,老道是卜的第三卦。”
“都是危险么?”
“不,第一次是大吉,第二次是小吉,到第三次就成了小凶。”
何成子坦言,现在他已经不敢继续起卦,生怕卦象显示为大凶,到时候连进去的胆量都没有了。
两人正说话时,远处的沙洲上忽然爆发出战斗声。
有人打起来了!
何成子、孙铭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转身朝河岸那边快步走去。
此刻河岸边,已经站满了人,全部伸长了脖颈望着沙洲方向,战斗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此刻沙洲已经被烟雾掩盖起来,看不清内里情况,众人只能从声音里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孙铭问道。
“那个红衣女子,她先是杀了大玄神朝的七王爷,现在还想将大玄神朝的人赶走,当真是太凶残了。”
“那有什么不对,先前大玄神朝的那个王爷不就是想赶他们离开的么,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说什么凶残的,你怕是们都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她是谁?”
“自然是楚阳王府第一统领啊。”
“那又是谁?名头似乎挺大?”
“哈哈,道友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楚阳王府第一统领红袖,她杀人无数,根本就是个女修罗呀!依照她的性子,被人挑衅怎可能不打回去?”
“打回去又如何?听闻大玄神朝的人将传国宝玺都带来了!”
众人议论间,沙洲上的打斗声已经停止。
只是云烟缭绕,还未完全消散,有些看不真切。
此刻,沙洲上的所有势力都动了,他们将红袖等人围在中央,意图逼迫她就此止住争斗。
红袖手持长枪,眼中冷光如冰,声音清冷道,“吾为楚阳王府红袖,玄朝挑衅,其罪当诛,尔等若想助纣为虐,自当一一讨伐。”
“呵呵,大离楚阳王昔年来过中州,也不见有你这般嚣张。”有人知晓红袖根底,却根本不害怕。
红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了那人一眼。
此刻,院中有人冲就来,正是先前被人劝进去的那位公主。她手中抓着方形玉玺,朝着红袖冲过来,“我不管你是什么红袖、黑袖,杀我王叔,就该以命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