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依旧颤抖不停,好像有一只巨手要将它连根拔起。
众人跌跌撞撞挪到窗口。苍茫的云海间,立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凤翅紫金冠、梭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
威武堂皇而又战意纵横!
夭夭眼泪夺眶而出:“老师!”
猖狂的大笑横过天际,惊得浮云四散。
“吾要去也!”
柳生守空双手一搓:“萝衣娃娃,借兵刃一用!”
一道金色的虚影从巫祝学宫这根通天巨柱上缓缓剥离而出。置身学宫中的人骤然被一阵空虚感包围。
云,被无垠的金光搅成一个漩涡,如垂地的龙卷。
风起烈烈,披风灿烂如血。
铺天盖地的金光蓦地收束成一道极细的金光跃入柳生守空掌中。
一时间宝光大作,有山海异兽的虚影在柳生守空身后奔腾。
“惜哉!哀哉!只能耍这么一次!”柳生守空抚摸着手中那根黝黑的齐眉棍,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黑棍之上,是粗粝的花纹和无数细小的刀痕,显然是身经百战之物。
“桃桃,吾去了!”柳生守空大笑三声,眼神无畏无惧,只有通天的豪情。
风渐渐平息,只有一道细细的云迹在九霄之上蜿蜒爬行,一往无前。
夭夭早已哭倒在地,海棠捧着她的脑袋,同样泪雨婆娑。
“白钰,你若败了,我定饶不了你!”昏过去前,花桃夭如是说。
“弥天棍,是人杰枚如原的贴身法宝。”千千萝衣已换下丧服,披上了赤玄二色的祭酒袍。丰腴的身躯在宽大的袍内显得有些清瘦。她将一册古旧发黄的竹简小心翼翼地铺在桌子上。
“我新任祭酒,很多秘辛还没有知晓。”
“仙魔之战罢后,它便立在此处,成了巫祝学宫。方才守空前辈取走的,乃是棍灵。一旦其中法力耗尽,它便会自行飞回学宫。也就是说,待我们看见棍灵回归,便能知晓此战结果了。”
“那……它是不是威力极大。老师有希望回来吗?”花桃夭从臂弯里抬起头,眼角犹自郁结着泪花。
千千萝衣轻轻摇头:“不知……”她与花桃夭延续了各自师门的道争,本是势同水火。但如今两者之师一者新死,一者或一去不回……共情之下,两人早已尽弃前嫌。
“白钰,你……要不就别去了吧……留给你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之前狠话说尽的夭夭这会儿反倒劝白钰打退堂鼓了。
“以宣粱的法力,哪怕是接连与守静、守空两位前辈大战的残损之躯,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叶清欢也插嘴道。
白钰轻轻摇摇头:“守空前辈为何如此心急,就算再等几个月,我的把握也大些!”
“老师说,他感受到千方大山深处有莫名的躁动,正愈演愈烈。他担心再等下去会……”
“既有两位前辈珠玉在前,我又岂能惜身!”那日被夭夭打骂一顿之后,他的前路突然明晰许多。
“况且,我也不是毫无办法!”他手轻轻一甩,“清欢,你再给我讲讲青丘之事吧!等守空前辈那里分出胜负,我便前往青丘!”
青丘,是一个云中之国,有近千里方圆,坐落在巫祝学宫西南泗水之源,生活着大大小小无数异兽。这些异兽大多厌倦了千方大山里无尽的厮杀和争斗,选择在这里平静地生活。青丘国主,则是这些性情温和的异兽的统治者,也是它们的保护者、引领者。
千方大山中势力错综复杂,不乏对青丘这种向人类“摇尾乞怜”的行为嗤之以鼻的大妖。青丘之国主,必须保护国众不受那些大妖的侵袭。所以青丘国主往往是国中法力最强大的妖。
国主的传承有两种方式,一是禅让,二是角斗。前者好理解,无非是现任指定继任者。唯一不同的是,前国主指定的继任者,必须接受国中十名最强之妖的挑战。胜则为王,若是败了便永远失去继任国主的资格。当年狐仙风华,便是以十剑逼退十名勇士,一举摘得王冠。
角斗则要直白得多。谁能击败国主,又能得到国众承认,谁便是新国主。
白钰此去,用的就是第二种方式。
“学宫近年来收了不少天赋异禀的弟子,其中有多少是青丘之妖连我也不大清楚,但绝不在少数。其中有战功赫赫之辈已晋升中层,要获得他们的支持不难。”
“所以你只要击败宣粱即可!”
只要击败宣粱即可!这个“只要”又谈何容易!一个是修行无数岁月深不可测的绝世大妖,一个是爪牙未成的小狐狸……白钰暗自苦笑。
是夜,白钰特地朝千千萝衣讨了一间石室,说要修炼秘法。
石室之内,只有一点如豆的灯火闪烁跳跃。一只银头飞蛾不知怎么混了进来,正绕着灯火盘旋起舞,在攀满了青苔的墙壁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白钰结跏趺坐,端详着手里一方小小的锦盒。这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对于“父亲”这个概念,他实在是十分淡薄。就养育之恩而言,孔林便可以算作他的父亲。但面对孔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词汇。反倒是对手中这粒的妖丹,他可以释放一些莫名的情感。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
“爹……”他试着吐出这个陌生的字,“对不起……”
对于死去的妖来说,妖丹是唯一的身后之物。白钰吞下白孤的妖丹,就好比人类啮噬至亲的亡骨。若非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愿意这么做的。
飞蛾突然扑向灯火,溅起的火光在妖丹上流转,宛如回应。
“您若在天有灵,便保佑孩儿这一遭吧!”
他唤出一道金色的佛光护住心脉,而后仰头将妖丹吞下!
这,就是他的底牌!
孔林曾说,他父亲修行的乃是一条不同于化形的法门,虽不长于法术神通,但论起对天道的感悟和法力的深厚程度绝对是世间罕见。而这些法力和感悟全都凝结在这粒小小的妖丹之中。能领悟多少则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吞下妖丹之后,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澎湃的法力如甘霖般浇沃在他的经脉之上。一道道暖流由丹田发生,在四肢百骸中游走。
或许因为是同根而生,这种近乎灌顶的法子并没有给白钰带来太多痛苦。他只有一种类似于饱胀的充盈感。
“爹……”白钰望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无数细小的死皮脱落,灰黑色的黏性物质也从毛孔中不断渗出。那是他体内的杂质。
白钰以内视之法观照自身,肌肉和筋骨被强大的气血映照地接近透明,莹白的骨骼也染上了丝丝金芒。新鲜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强劲有力的心脏泵出,滋润着每一缕肌肉。
说不出的舒坦包围了白钰,让他有一种飞在云端的感觉。
孔林曾告诉他,遇见天材地宝千万不要乱吃。一则效力过强,很可能撑爆经脉;二则成分芜杂,恐污染道基。他本以为自己这一举动将是九死一生,谁知却并无此虞。
“父亲,是您在保佑孩儿吗?”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双亲。
两只通体如雪的白狐,在无垠花海中嬉笑、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