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李云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令人满足的一餐了,不仅仅因为那蘑菇浓汤充满了异域风味,更多还来自于这是新鲜出锅的热食。
虽然吃冷食也不会对他的健康有多么大的影响,但这么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造就了他不吃热的就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打从跟着宋廷煜出来,他就没吃过一顿热的,更别说还是有汤汁的食物,那种精神和味蕾上无法被满足的双重失落感随着时间叠加增长,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他心里啃噬出巨大的空洞。
将木碗还回去之后,见对方不再搭理自己,李云涛便退回树林中与营地保持百米左右距离,找到一棵刻了记号的树。
这棵树有接近他腰肢粗细,但并不高,树冠地茂密程度只能勉强遮住天空里洒下的阳光,偶尔来一阵风它跟着摇摆,地面上树冠投下的影子里就会多出许多耀眼的‘残雪’。
树皮表面纹理细致紧实,最外层甚至隐隐有些油亮。它双手扣住树干,脚下发力往上一蹬,身体蜷缩起来,尽量让双腿接近手保住的位置,待双腿夹紧树干之后他再伸展身体,舒展手臂去扣住更上面的树干。如此循环往复几次,他就已经来到了树冠位置,这里距离地面也就三米多高,他的背包和其他随身携带品被巧妙卡在这里的树杈上,不仔细看从地面上很难发现它们。
取了背包和携带品,李云涛伸展双腿从树杈上挑落地面。爬树他不行,跳下来却没什么问题。
砰!的一声,他就如一颗砸在地上的时候,脚下混合了草叶和枯枝的泥土地面微微下陷,细微的尘土则被冲击力拍打着腾起到空中,又被随后而来的劲风吹得四散开去。
“运气还是不错的,刚从那鬼地方出来就能遇上人,不过他们看着不像东煌国人,尽管都是黄皮肤,黑头发或褐色头发以及黑色或褐色的眼瞳,但他们的五官明显更立体一些,鼻梁比较高,眼眶的凹陷也比小吉镇那边更多。”
“先跟着他们走一段,看看能不能遇到城镇。他们看着倒不像是坏人。唉~刚才就该放下面子接受他的邀请,这么一来之后很多事都好办很多。”
李云涛懊恼的发出一声呜喑,用力抓了抓鸡窝一样杂乱的头发,从因为长时间没有清洗而附着了大量头油、汗渍和污垢进而粘成一撮一撮的头发丛里,揪出十来根油得发亮的黑色发丝。
“但是,我身上味道一定很大,真过去的话会肯定被嫌弃。到时候岂不是要丢死人了。还是赶紧路过有水的地方洗个澡就好了。”
他抬起右臂,嗅了嗅胳膊上的衣服,衣服上有一片沾染了污渍的部分,那味道尽管已经被自己自动屏蔽掉了很大一部分,仍让他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该死的沙道蛆,味道也太冲了。”
他拎起挂在腰畔的水囊,摇了摇,隐约还能感觉到一点残留,但那个量只能说还剩点底子的程度。
“如果葫芦没裂就好了。”他叹了口气。在隧道里的时光,他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吃饭喝水都压缩到最低需求线上,即便是这样,从那沙道蛆洞里出来,水的存量也已经到达危险线。馕饼倒是还剩半长,这玩意儿不仅量足而且顶饿,就是太硬了不好啃,费腮帮子和牙。
既然已经白天,不如趁机打点猎物改善一下中午的伙食。
李云涛望着已经大亮的天色,左右无事,又蹭了顿免费的早餐,原本困乏的身体就好像吸了水的海绵,再次支棱了起来。不趁着体力还不错的时候未雨绸缪,自己就是真的傻。
况且自己五感除了视力,其他四感都已经强化,抓点小猎物问题不大,只是看着身后稀疏的树林,他觉得可能这里不会有太多猎物给自己收获。
端起弩机李云涛集中精神运足耳力和嗅觉,走近树林中。林中一丝丝风吹草动此时都逃不过他的感官,哪怕眼睛没看清楚,嗅觉和听觉配合,也能先一步发现目标。
林子里的植被虽不如和茂盛,但生活在这里的生物也更懂得如何隐藏自身。
藏在树枝背后,鳞片褐色生着黑色花纹的小蛇悄悄探出头,它刚张嘴吐出信子,就被他一工兵铲砍掉蛇头,而后顺手用麻绳绑了挂在腰带上。
一只和枯叶同色的鞋子被脚步声惊动,自隐藏的倒伏余地的枯树枝干下钻了出来,它长牙五爪的竖着尾巴擎起前螯迎向那个在它看来只能仰望的巨大敌人,结果带着鲜艳红色的尾巴还没来得及刺穿敌人的皮肤,自己就被一把从天而降的铁锹拍成了饼子。
一小时后,李云涛腰上挂着两只头似老鼠后腿和尾巴像尾巴的大型啮齿类生物和那条蛇走了出来,他远远瞄了一眼林子另一边,却发现老米格他们之前露营的营地已经人去楼空。
“卧槽?这是把我当瘟神一样躲着么?不至于吧。”李云涛赶紧迈开脚步跑到营地位置,中央的营火已经被填埋,就连围成营火的石头都被零散的丢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地面上杂乱的脚步和车辙印子,牲口的蹄印清晰可辨。离开的方向上则只有车辙印和骆驼的蹄印。
路上留下的车辙引并不深,显然他们携带的货物不多。
李云涛收起触摸车辙的手指,站起来往前方看了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并没有向着绿植更多的西方,而是笔直往北面。
这条路上只有几道车辙,看样子走的人也就那三个大胡子一家商队。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决定还是跟上去。毕竟往西面树林方向望去,回想之前自己进树林里狩猎,就连供人砍柴或是采摘野果的小路都没有,显然树林那边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
要不然那俩‘大号兔鼠’也不会那么傻,自己都摸到跟前了,才想起来跑。
“唉,终究还是要靠你,俺的十一路。”李云涛摇着头把工兵铲别回后腰的卡扣上,体内灵气按着多日锻炼形成的习惯往双腿经脉中汇流,脚下微微一蹬,背着几十斤行李的身体便如空负般轻盈的窜出一米,第二步落下,啪!脚底踏出的起浪卷起一圈灰尘,脚尖在地面上一点一蹬一收,鞋底带起几块碎土,人则借着这一步的力量窜出两米,趁着这一步前冲腾空,他微曲身体让上身前倾,重心都向前方偏移。
第三步落下,砰!地面溅起许多石块和泥土碎屑,气浪吹起的灰尘扩散出去更远。
他整个人就宛如窜起在空中的投石器甩出的石弹,衣服和空气碰撞,抖动出低沉的‘呜~’声。
当第四步落下时,他已和上一步的落点相隔五米。接下来他就保持着五米一步的幅度,不断砰砰的踩踏着地面前进。
这种肆意释放自己力量的奔跑,迎面拍打在脸颊上的风,竟然意外让人感觉还挺不错。
沿着车辙往前赶了不足一刻钟,道路逐渐上行,在攀上一座微微隆起的土丘之后,一条自荒漠沙丘方向延申出来的道路弯弯曲曲通往另一边植被逐渐丰满的土地,自东向西横陈于小丘另一面,最后消失在远方一小片已经被绿色完全铺满的坡道背后。
这条路并不宽阔,也看不出有被人刻意维护过的痕迹,只是路上的车辙于蹄印鳞次栉比,间中还夹杂了大量与车辙同向的足印。
路旁用不知何处捡来的石头垒起一座小小石堆,一只已经被风沙吹得干枯发黄的断了角的牛头骨倒放在旁边,蚂蚁正在枯骨下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找没找到可以充当食物的部分。
部分牲畜的干燥粪便被散漫丢弃在路边,一条新鲜的车辙汇入这条道路,转而向西。在拐弯的时候车辙碾碎了一颗新鲜的被碾压进沙土路中的粪球,显然它并不是来自老米格车队的牲口。
“这应该就是横贯荒漠东西两边的商路了。往东就是穿过荒漠回家的路,往西的话应该会遇到一座人类聚居的小城。这颗粪便还很新鲜,应该是今早或者昨晚丢下的,走这条路的队伍很多,路过的相当频繁。”李云涛用路边捡的枯枝拨了拨粪球,内里被嚼碎还没消化完全的草叶碎渣色泽仍绿得生机勃勃。
“现在肯定不能直接往回走,必须去到城里补给食物和水。如果能找到一行商队跟着他们穿过荒漠,就可以回到东煌。只是不知道这条商路会不会通往小吉镇。”
他丢掉树枝拍拍手站直了身体,迈开脚步往西边追去。
走上商路之后李云涛便不再着急追赶,毕竟已经上了大路,就算没人领路他也可以自己找到人类生活的城市。这个时候的他便能分出更多心思欣赏异域风景,一边轻快的随意迈步,一边左右张望,想要看看这边和小吉镇那里究竟有什么不同。
可惜,这里离开沙漠区域并不远,见到的风景和小吉镇周围差不多,泥土和沙砾混杂的土地干燥缺水,低矮的耐旱灌木顽强的扎根在其中,叶片上的绿色只藏在背光的一面。杂草也多是一丛一丛的扎堆生长,枯黄多余生绿。
这一景色直到李云涛爬上了先前视线里将道路截断的那座被绿色铺满的小丘。
小丘背面完全是另一副风景,葱郁的绿色开始笼罩大地,生机勃勃的野草几乎铺满了目之所及的那片丘陵起伏的土地,灌木和树丛数量急剧增加,在更远端已经连成了大片茂密的矮树林。
叶片从灰褐色往翠绿过渡,就如画笔涂抹出的渐变色块。
就在视线所及的位置,一座被木栅栏和土墙包围的小城镶嵌在这绿色画布的中央。几条被车马碾轧出来的土黄色道路以它为交汇点,各自延申向绿色画布的更远端。
它主体色调以白和黄掺杂,坐落在中央位置的两座看上去稍稍有些气派的建筑顶着水滴型的白色屋顶。
此时的它们正在燃烧,橘色火舌将它舔得发黑,浓稠的黑色烟柱斜插入天空,又被高空里的风吹散铺开。横七竖八十来辆各种式样的货车赌在小城外围土路上,将道路完全阻塞。牲口不安的踢踏着,拖拽货车想要远离,又被拉住缰绳的人约束着不能离开。
小城附近的道路经过修葺,两边被挖出又宽又深的排水沟,一旦把车拉进沟里,想再上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还真是热闹啊。”李云涛感慨一句,他已认出了两辆被堵在一众车队中间的四轮箱车,那立在灰色车棚上的平胸少女可不就是早上骂自己的女人么?
这处土丘与小城相隔距离也就三四里的样子,李云涛稍稍加快脚步,十来分钟后就已经来到车队末尾。这时候城里的尖叫声已经能够清晰入耳。他皱皱眉,把弩机上好箭端起。
队伍末尾一辆货车被孤独的丢弃在路边,它四只轮子其中一只悬空在排水沟上方,原本拉拽它的马匹则倒在一侧,它们看上去像是在准备往离开小城的方向调转车头的时候被杀掉的。而它们的主人则倒在它们身边。
两匹马的尸体之间相隔了些许距离,从地面的踩踏痕迹来看,其中一匹在死之前有过剧烈的挣扎,拼命想要远离自己的同伴。而它们的主人也显示出相同的意图,他背部朝上趴倒在地面上,手里的马鞭被丢出一小段距离,看来这一下摔的不轻,以至于头被摔出去的距离比马鞭还要更远许多,那沾满泥土和肮脏污秽的头颅显然在摔出去之后滚了不止一圈。
所有致命伤都来自被从中央截断的脖颈。
他来到马尸旁边仔细观察,掉在地上的马头上睁着的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惊恐,以及一些......干枯?
地上没有血,马匹脖颈的断面血管中也没有血流出,不过伸手触摸,还能在切断的筋腱以及肌肉截面处感觉到水分和残余极少的血液。
断面极为平整,就连脊骨都被切断得宛如被一刀砍成两半的牛油。
“原本以为里面在闹马贼,看来并不是。”李云涛收回触摸马匹脖颈的右手,将视线跳过堵在前面的车队,望向小城。那里除了充满惊恐的尖叫,还有厮杀时的呐喊,绝望的咆哮,已经隐约有些熟悉的嘶吼。
“邪兽呲牙。老伙计了,还真是哪儿都少不了你。”李云涛眼中寒意升腾。
‘只是这马,却不像是死在呲牙兽的攻击下。’
“他们是怎么死的?”李云涛抬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瑟缩在车厢最里侧的几个用黑布包着头脸的女人,她们的男人则趴在那辆箱车下面,手里尽管握着弯刀,却是抱着脑袋头瑟瑟发抖。
女人们的目光惊恐无助又绝望,她们只用那楚楚可怜的大眼睛盯着李云涛,带着几分怜悯和畏惧,不住的摇头。
什么意思?听不懂还是不知道,都是走商路的人,好歹会说几句东煌话吧?
李云涛有些奇怪的看着女人,她们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在可怜我?
是在嫌弃我身上的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味道?
靠!原本还想帮帮忙弄死一两头呲牙,你们这态度,老子不干了!
李云涛郁闷的往后退开两步,准备转身离去。既然这里有小城,周围肯定有水源,洗个澡先。
就在这时,警兆顿生。来自天赋的危机感应如同一把刀,瞬间扎在李云涛心脏上,那种寒冷和疼痛刺激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冷汗几乎瞬间就布满额头,这一次的危机警示比上次遇到八目呲牙还要强烈得多,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是危机竟是,只以为遭到了攻击,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那疼痛来源,蹲伏在地上大口喘息。
就在他蹲下的同时,眼角里睹见,原本属于自己的影子里多出了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条拿着刀的手臂,它正在扬起,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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