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树边,前后二十步各有一人走出,身前为一男子,右手一根拐杖,步履却十分稳健,身后为一女子,左手一柄长剑,剑柄剑鞘纹路别致,除此暂且瞧不出特别,二人看来同为五十上下,从服饰上判断不出何门何派。
持杖男子见沈碧辰说话全不张口,道:“沈少侠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腹语修为,果然名不虚传,老夫不过轻轻挥手,赶走一只虫子,便让你听见了风声。”
沈碧辰道:“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跟着我?”
持杖男子捋须一笑,道:“沈少侠看不起佛门功夫,怕是要吃大亏。”
沈碧辰道:“哦?看来二位不忿于在下出手教训那四位掌门,是替他们出头来了,不知二位何门何派?还请报上名来。”
持剑女子“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已攻向沈碧辰,后者单闻出鞘声响,已知绝非凡品,虽不足与“蓐收”、“息壤”二剑媲美,材质铸工却也不可多得,再看女子缠剑刺喉,点上指下,分明便是峨眉剑法“越女追魂式”中“云鬘凝翠”、“鬒黛遥妆”两招。
女子来剑妙到颠毫,看似与慧宁师徒同样招式,且以一人分使二人手法,虽两招有先后之别,却能内外并重,刚柔相济,快巧结合,长剑看似上下仅攻两点,但后势无穷,与慧宁师徒实不可同日而语。
沈碧辰不意她二话不说上来便打,只一个反应稍慢,别说不能如先前那般碎步闪避,竟腾不出右手抽剑。
沈碧辰明知无论跃向何处,均脱不开两剑后招,可剑至面门,终究不能不躲,他临危之际应变亦甚为了得,左掌半握,已聚气成球,左腕一翻,向女子小腹拍出一掌。
后者不敢硬接,以小巧身法避开,但觉一股灼热擦腰带而过,沈碧辰得此喘息,一道金光照亮夜空,“蓐收剑”终于出鞘。
沈家掌剑双绝,沈碧辰得“蓐收剑”在手,精神大振,以家传“琅环碧玉掌”与“直符九天剑”同时递招。
女子一个放松,让他缓过劲来转守为攻,脸上不露丝毫惊慌怯意,转“玉女抽身式”中“青冥倚天”、“泠然紫霞”二招,仍是慧宁师徒用出过的两招,活步接敌,分花拂柳,轻而易举化解沈碧辰一掌一剑,将他右手“蓐收剑”带向左手肉掌。
沈碧辰见她手脚灵快,更能于倏忽间以柔克刚,借力打力,“蓐收剑”何等锋利?万一触及肌肤,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左手变线及时,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忽忽间二人已对拆五六十招,双方各擅胜场,女子剑招精绝,一招一招丝丝入扣,如行云流水,但沈碧辰左掌为阳,右剑为阴,同样搭配得妙到颠毫。
女子出其不意在先,起初二十招,招招占得先机,沈碧辰亦不焦躁,只看紧门户,每每找准时机,以一掌一剑回击,四十招后,沈碧辰虽仍攻少守多,局面却大见好转,女子去势虽盛,却难以破其防御,再打下去,沈碧辰如能窥得女子剑招中的奥秘,则攻守胜败逆转亦未可知。
持杖男子与持剑女子对沈碧辰素有知闻,见他劣势下分毫不乱,进退间颇有大家风范,各在心里啧啧赞叹。
六十招后,沈碧辰左掌收回,再挥出时,掌心已握有一个开口小瓶,一团绿烟飘飘渺渺,持剑女子闻得一缕香气,吸之入鼻,却无任何异状,见沈碧辰忽而停招,一剑伸出,已横于喉结,沈碧辰却丝毫不慌,又将小瓶封盖收起,同时“蓐收剑”回鞘,三人身周恢复昏黑。
持剑女子直到这时方才开口,冷冷道:“你下三滥的手段未能奏效,这是打算任我鱼肉?”
沈碧辰道:“原来是我教‘青龙殿’高人驾临,请恕晚辈无礼。”
持剑女子听他这一声是从口中发出,道:“哦?何以见得?”
沈碧辰道:
“晚辈虽未亲身参与,却对二十七年前十王峰血战略知一二,放眼今日峨眉,再无一人能将峨眉剑法发挥到如前辈这般淋漓尽致,而前辈先前这些剑招,晚辈无一例外曾在‘青龙殿’四层得见,因而早已猜测,前辈乃我教中人,最后这‘绿刺蛾’只为证实心中所想,既已确认前辈身份,晚辈自知不是敌手,何必再打下去?”
持剑女子道:“你我旗鼓相当,百招之后输赢难料。”
沈碧辰道:“晚辈岂敢?前辈并非峨眉中人,却能以峨眉剑法逼得晚辈喘不过气,晚辈虽然狂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持杖男子到这时才走上前来,眯眼弯眉笑得慈祥,道:“沈墨渊生的好儿子,武功高强,心系我教,居安思危,有勇有谋,的确人中龙凤。”
沈碧辰道:“前辈过奖,当今江湖看似风平浪静,但暗中矛头无不直指我教,倘若对此放任不管,则来日我教恐有大难,晚辈身为教中一员,自当未雨绸缪,尽力解此危局。”
持杖男子道:“好,好,只可惜你太过好胜,不懂得忍辱负重,爱逞血气之勇。”
沈碧辰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的确不该在这种时候,得罪四派佛门前辈。”
持杖男子见他一点即透,微笑点头,道:“如今我教最大的敌人是谁?”
沈碧辰道:“以丐帮为首的正道同盟。”
持杖男子道:“正道同盟以丐帮为首,丐帮又以何人为首?”
沈碧辰道:“自是丐帮帮主卓凌寒。”
心念一动,又道:“前辈的意思,是要晚辈对卓凌寒下手?”
持杖男子道:“且不说卓凌寒身为丐帮帮主,数不清的大小叫化子跟在身旁,便是以一敌一,你有必胜他的把握么?”
沈碧辰道:“有。”
见持杖男子敛笑不语,道:“是晚辈又逞血气之勇,还请前辈指点。”
持杖男子“嗯”得一声,一张脸复转温和,道:“你对卓凌寒了解多少?”
沈碧辰道:“卓凌寒师已尽得丐帮前任帮主班陆离真传,只不过年龄所限,纵使班陆离是天下间一等一的高手,丐帮绝学‘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来到卓凌寒的手中,威力料来有限。”
持杖男子道:“只有这些?”
沈碧辰听他话里有话,道:“不知前辈的意思是……”
持杖男子道:“老夫问你,卓凌寒最在意谁?”
沈碧辰道:“江湖传闻,卓凌寒天不怕地不怕,惟独怕他夫人,如今爱子呱呱坠地,要说他最在意之人……”
忽而明白过来,道:
“不错,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卓凌寒武功虽高,夏语冰却身手平常,若能找到机会将之生擒,卓凌寒势必沉不住气拼死相救,卓凌寒一死,丐帮从此无人,再不足以统领群雄,武当声望虽高,却只一心修道,一群牛鼻子随波逐流也还罢了,要他们接管正道同盟,不尘真人必不会有兴趣,届时再无其它门派可以服众,则我教之危自解。”
持杖男子甚是满意,捋须笑道:“孺子可教。”
沈碧辰道:“多谢前辈赠言,令晚辈醍醐灌顶,但是如何生擒夏语冰,望前辈不吝赐教。”
持杖男子道:“你是沈墨渊的儿子,老夫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你放心,到时你若需要相助,则我兄妹义不容辞。”
沈碧辰方知二人为兄妹而非夫妇,心道:“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我教卧藏这样一对高人前辈,下次回到谷中,可得好好问问爹爹。”
稍一分神,二老已隐迹于黑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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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无咎回到冰川镇,见沈碧痕尾随在后,道:“你为甚么还跟着我?”
沈碧痕道:“你为我受伤,不等你伤势痊愈,我怎能独自离开?”
晋无咎道:“你不是替我包扎了么?”
沈碧痕道:“你伤口不好,每日里餐风宿露,我如何过意得去?”
晋无咎道:“我一个人在山里活了十年不止,这些事可难不倒我,你再有花不完的银两,也未必活得有我自在。”
沈碧痕大奇,道:“树上睡十年,山里活十年,你到底是人还是猴子?”
晋无咎回想起自己曾对纤纤说起过往,心道:“这些事,我可懒得再说一遍了。”
对她只作不理。
走得一会,客栈已在眼前,沈碧痕道:“这冰川镇是留不得了,晋大哥你等我一会儿,我上去拿些东西,这便与你一同离开。”
扭头见他包袱竟始终背在肩上不曾丢弃,忍不住“噗嗤”一声,道:“你还真是要财不要命。”
晋无咎心想这么一闹,惟有连夜赶路,他在任府一月曾询问家仆,得知卓夏二人该在东北方向,虽不知沈碧痕对自己不离不弃所为何事,却也不能不由分说唤她背向而去,见她走入客栈,独自站于原地发得会呆,沈碧痕又已下楼,拉住他的手臂,道:
“快走啦,好不容易捡回的小命,又想还给那老巫婆么?”
晋无咎想到适才死里逃生,点一点头,沿街道向东而行。
出镇后转而向北,二人挑了最不起眼的荆棘小道,沈碧痕道:“那五人骑了马,定不会走这一条路。”
恰见路边一条小溪,顺水流方向走去。
晋无咎道:“我要去找小哥哥小姐姐,你要去哪里?”
沈碧痕道:“你小哥哥小姐姐,便是卓帮主卓夫人罢?”
晋无咎奇道:“你怎么知道?”
继而想道:“天下间会‘降龙十八掌’的总共也没几人,我这问题是问得蠢了。”
沈碧痕道:“自己去想。”
不多时来到溪流尽头,沈碧痕在水边蹲下,道:“晋大哥你过来。”
晋无咎依言上前,道:“甚么事?”
沈碧痕道:“你坐下。”
晋无咎不解,在沈碧痕面前坐下,见她伸手解开裹在左臂伤口上的绿色衣襟,小心翼翼向外撕扯,这时血液已干,布条连着皮肉,晋无咎但觉左臂犹如针扎,咬牙忍住刺痛,瞥眼见沈碧痕全神盯住伤口,直至布条完全脱落,鲜血再度涌出。
沈碧痕见他左臂轻颤,道:“可疼得紧么?”
晋无咎道:“好多了。”
沈碧痕道:“好啦,把衣服脱了罢。”
晋无咎道:“你想做甚么?”
沈碧痕见他忽而警觉,忍俊不禁道:“给你上药啊,你紧张甚么?”
晋无咎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
沈碧痕道:“不肯脱衣服,那把袖管卷起来也行。”
晋无咎仍是摆手。
沈碧痕伸手佯怒,道:“信不信我打你?”
见晋无咎左右躲闪只是不许,几下扬手,在他“臑会”、“精促”二穴一点,晋无咎登时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