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莫听过半日,便只些污言秽语,正要悻悻而去,对侧一个黑影疾速闪过,四道全无反应,兀自聊得兴起,黑影已贴山壁来到他们身后,莫玄炎反应神速,转至杉树另一侧,借树身阻挡,跟随黑影踏入墓地,晋无咎紧随于后。
墓地杂树丛生落叶遍地,一座座墓冢散布其中,晋无咎大是纳闷,武当贵为武林第二大派,不想陵园竟这般不讲究。
这一晚当空无月,好在不少星星,黑影黑衣蒙面手脚极快,腰间一柄长剑裹于黑布之中,只留剑柄在外,晋无咎看这身形身法有些熟悉,心道:“为甚么会这样?难道龙虎、齐云、青城三派,也是他一人所为?我只要拿下此人,不就可以证明清白?”
见莫玄炎一动不动,怕打草惊蛇坏她大事,隐忍下来静观其变。
黑影害怕行迹曝露,不敢点起火把,只以火折照明,每来到一块碑前,便以火折看上边的字,晋无咎心道:“看字自是为了找准目标,难道他是要找武当先人泄愤?却又关人家三派何事?”
黑影找得半晌,终于在其中一块碑前停留,收起火折,果真蹲下身子作势欲挖,莫玄炎随手摘下几片树叶,递到晋无咎手中,后者会意,暗运盘龙“太极”之“日月精华篇”,力透指尖,一叶打在黑影剑身之上。
黑影大惊,想要喝问何人,却怕惊动外边四道,山间风大,吹在林中哗哗作响,树叶飘落本是常事,晋无咎一叶飞出,“呲呲”声虽然尖锐,与风卷残叶一混,倒也不易辨别。
但黑影分明感到腰间受内力震动,伸手摸去,更见黑布割破露出剑鞘,直吓出一声冷汗,却还不肯起身,只小心翼翼留神周遭,看似留有侥幸,舍不得立时便走。
晋无咎心道:“打到你怀疑见鬼。”
再出二叶,将他黑布再割开两处。
黑影终于不敢逗留,一跃而起向外奔逃。
晋莫跟到外侧,见黑影来到一处山坳,又是仰望又是环视,呆站许久,方将一身黑色除去,朝山崖峭壁处随手一扔,露出一身与先前四道相同服饰,星光下一张清秀脸庞,正是奚清和。
晋莫早已认出是他,半点不觉奇怪,见他一通提气狂奔,先后低飞,以密林为障紧跟不舍,二人轻功远在其上,随之一路向南。
仅一炷香过后,奚清和已在天柱峰绝顶,晋莫见他狂奔十余里上山而面不改色,倒也佩服他的内力修为。
高飞后见一圈城墙傍山而立,随山势高下,如一道光环围绕金顶,居险逢危却又坚固稳重,竟与西安城墙多有神似,城墙东南西北各有天门象征天阙,临绝云空,极尽“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之威严。
城墙以内便是建成一百六十余年的“太岳太和宫”,晋莫居高俯瞰,宫中所有建筑安处孤峰峻岭,殿宇楼堂依山傍岩,无不结构精巧。
奚清和在北天门前稍作逗留,又有一名年轻道士见到他的身影,匆匆奔近,晋莫身在半空看得清楚,找到一株银杏树,各匿一处,关注脚下动静。
奚清和听见脚步声,向北走出十数步远,那年轻道士来到身后,压低嗓门道:“清和师兄。”
奚清和道:“说。”
银杏树本在城墙边上,莫玄炎离得远了,耳畔模模糊糊断断续续,见晋无咎双目紧闭全神贯注,心道:“无咎听觉远胜于我,看他样子确然可以。”
只一分神,那年轻道士在西侧山路渐行渐远,奚清和则大步流星朝北奔去,莫玄炎见他走的又是来路,大觉好奇,晋无咎已附耳过来,以呵气声道:“展旗峰北草庐,有人在等奚清和,我们再去看看。”
莫玄炎耳朵怕痒,听完这几句话,如被暖风拂过,身子不禁一颤,晋无咎赶紧将她搂住,道:“玄炎你怎么了?”
莫玄炎趁机在他唇上一吻,道:“还你的。”
又已飞上半空。
晋无咎被她百般撩拨,既心痒难挠,又满满幸福。
奚清和一路翻山,这次奔得足有小半个时辰,见展旗峰北冷冷清清,树草遍地,却又疏于打理,徒步前行,每过几处便不得已披荆斩棘,终于呼哧呼哧大口喘气。
晋莫负翼翱翔,远不及他吃力,不多时看见火光,莫玄炎飞高飞远,确认整座峰北只此一处亮灯,径直飞上停在顶端,晋无咎担心失了行踪,仍是远远在后。
再一盏茶时分,奚清和走出最后一片草丛,终于脚下坦途,来到亮处,四面八方看过许久,一脸警觉,终未发现屋顶动静,这才推门而入。
晋无咎见门上写有“遇真”二字,屋顶外壁竟堆满茅草,不知草下为屋为亭,竟不敢踩落,莫玄炎看出心思,冲他挥一挥手,待一人一翼落至身旁,伸手握住后将他放下。
仅此一下运劲,晋无咎五体投地,在这杂草铺天盖地之处,稍稍触碰便有声响,莫玄炎却能举重若轻,足底功夫不愧为教中之最。
一个声音道:“奚少侠,你选的可真是好地方。”
听语气大为不满。
晋莫同时一凛,这声音听似四五十岁,却是六十有五的楚伯楠,晋无咎更是庆幸,秦枭鹤与楚伯楠同为正道同盟一流高手,所幸有莫玄炎相助,否则瞒过奚清和已属不易,何况这屋里竟还藏有秦楚,虽以武功而论,单凭脚下区区数人联手,万难与自己为敌,却不免错漏甚么重要讯息。
奚清和道:
“在下请三位前辈在此会面,绝无不敬之意,我武当祖师张真人于洪武年初入武当山,登天柱峰,游遍山上名胜,派弟子邱玄清住‘五龙宫’,卢秋云住‘南岩宫’,刘古泉、杨善澄住‘紫霄宫’,建草庵‘会仙馆’于土城,令弟子周真住守,张真人自己则盖草庐‘遇真’,此处的确年久失修,却曾为张真人深居简出之所。”
另一个厚重老声道:“行了行了,我无涯岛虽只三人,在盟中却有诸多要事,你一下子把我们都请了来,到底有甚么事?”
正是秦枭鹤,他既口称“三人”,剩下一个自是辛竞。
奚清和道:“三位前辈见信即来,在下还以为可以推心置腹,想不到啊,不过是在下一厢情愿。”
辛竞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奚清和道:“那日牟庄‘快语厅’中,在下随口一言,在周盟主面前蒙混过关,虽是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却也顺便为二位前辈脱了罪责,不是么?”
楚伯楠道:“你在说些甚么?”
奚清和道:“哦?二位前辈当真不知?”
辛竞道:“有话直说,你武当武学最是拐弯抹角,难怪教出来的道士也一个个阴阳怪气。”
奚清和一声轻笑,等了片刻,三人始终不言,道:“好罢好罢,看来我不说个清楚明白,三位前辈总是当我故弄玄虚。”
清一清嗓,又道:“为表诚意,在下先向三位前辈坦白,那日姚师兄被三道上层内力打至重伤,其中武当‘太极功’便是在下所为,至于‘多罗叶指’和‘波罗蜜手’,在下看得清楚,‘快语厅’中,只有三人曾向晋无咎出手,除了在下,便是二位前辈。”
晋莫听草庐久久无声,想是秦枭鹤与楚伯楠曾得奚清和言语解围,以为就此揭过,却不想奚清和旧事重提,其意不言而喻。
奚清和又道:
“‘多罗叶指’和‘波罗蜜手’分别由少林寺‘达摩院’和‘罗汉堂’精研,同属少林七十二绝技,非长年浸淫不可为之,二位前辈想必是少林寺隐藏高手,便连崇法、崇报、祚澄、祚净四位大师都认之不出,方敢大摇大摆见于人前,但四位大师认不出,不代表少林寺所有僧人认不出……”
辛竞道:“奚清和,你想说甚么?”
奚清和道:“辛前辈稍安勿躁,三位前辈比谁都清楚,当时我们各使绝招,为的都是杀了那对魔头夫妇,至于晋无咎能将所受内力尽数转嫁到姚师兄身上,那是他的妖法,而非你我之过,可是二位前辈以无涯岛门人身份入盟,却使出少林绝学,请恕在下胆小,始终未朝深处推敲。”
秦枭鹤道:“你敢威胁老夫?”
奚清和道:“在下不敢。”
晋莫听他将“不敢”二字说得有恃无恐,同时心道:“看来早在牟庄‘快语厅’中,奚清和已想好留此把柄,以便日后善加利用,秦枭鹤楚伯楠也真是强盗遇上贼爷爷,论年纪大过四十,论武功更是远胜,竟被牵住鼻子动弹不得,足见奚清和心机之深。”
秦枭鹤森然道:“奚少侠,你可知道,在这四下无人之处,老夫出手便能要了你的命。”
奚清和道:“不,三位前辈不会这么做。”
秦枭鹤道:“何以见得?”
奚清和道:“秦前辈说得是,在下明知三位前辈不想留我活口,既敢选在这里相见,自是做过一番准备,只要在下一死,三位前辈身份自然暴露,到时少林追捕,正道同盟通缉,三位前辈在江湖中再无立足之地,惟有躲去不知有是没有的所谓无涯岛,岂不糟糕?”
秦枭鹤道:“你怎知老夫不会鱼死网破?”
奚清和道:“在下武功虽不及三位前辈,却对速度有绝对自信,三位前辈突施冷箭,兴许能有五分胜算,却要承担十分后果,这笔买卖代价太大,以三位前辈高瞻远瞩,当不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