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乔道:“这个‘死’字,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总是假的,只不过我这臭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武功虽然差劲,却偏偏喜欢打架,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
康童恩笑道:“金兄只是好武,不是好斗。”
金世乔道:“是啊,康兄对那六大门派的武学,便没有一点好奇么?”
康童恩叹道:“年纪大了,慢慢便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况且我还有老婆儿女,丢不下他们啊。”
金世乔道:“康兄你比我还小着一岁零几个月呢,说甚么年纪大了,家室教人放不下倒是真的,现在想想,还好我老婆死得早,我也没有再娶。”
康童恩道:“金兄是甚么样的人,旁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么?你一说起男女之事,嘴上玩世不恭,心里却忠贞不二,丧偶多年不见他娶,便是最好的例证了。”
金世乔道:“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提了,喝酒喝酒。”
晋无咎听金世乔说甚么“还好我老婆死得早”,他在蓬莱仙谷耳濡目染,认定夫妇二人便该如卓夏这般相亲相爱,正要心中恼怒,又听康童恩一番解释,才知金世乔口是心非,实对亡妻大有追念,对他又多出几分敬意。
一碗面吃完,康金二人还在对饮,晋无咎离去时,听见康童恩兀自说着:“在下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实在是有些累了……”
一句话并未说完,但晋无咎已走出大门,后边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之后半日,晋无咎便只楼上楼下,不论房间甲板,到哪都做着白日梦,脑中所想尽是与纤纤携手江湖,便如卓夏一般鸳鸯侠侣,至于自己武功低弱不堪一击,与这个“侠”字半点不沾边,他是全没留意。
终于挨到天黑,拿些酒肉,坐于窗边望月独饮,心道:“那两只猪头,第一晚便是这般,可真会享受,现在他们死了,终于轮到我享受了。”
自出蓬莱仙谷,想致自己死命的便只唐桑榆师徒,不想这么快便葬身海底,回忆起牟庄敌对,自己实也没有吃亏,反而耍得他团团转,念及此处,心底竟萌生一丝不舍。
一壶酒下肚,晋无咎脑袋微醺,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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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天还未亮,晋无咎被门外小二吵醒,开门后见廊上油灯已被点满,小二站在门口,道:“官爷,再有半个时辰,我们这船便要靠岸,您收拾东西准备一下,看看还要不要吃些甚么?好饱着肚子上路。”
晋无咎打个呵欠,觉得精神还行,掐指算算睡了有三个多时辰,道:“也好。”
小二道:“好嘞,官爷请您屋里稍等。”
又往窗口方向走了几步,同样一套说辞,叫醒里边的住客,晋无咎上船三天四夜,竟不知这层还有别人,也不以为意,回到房间坐等清水早餐。
是时天方未亮,晋无咎膳后来到甲板,近听江流有声,远看山高月小,巨轮于茫茫大海中漂流四十个时辰有余,西首沿岸朦朦可见,只一时还见不到码头。
晋无咎左右顾盼,始终未见任寰纤纤二人,心下生疑,不知他们是否睡过了头,又想小二一间一间唤客人起床,总不会遗漏底层,不妨先行下船,躲在附近等她出现,反正放眼望去,漫山茂树遍地繁花,哪里都是藏身之处。
卯时正中,右前方停泊几条小船,岸边站有五六个人,巨轮搁浅,小船上一名船夫划桨靠近巨轮,走上甲板,向楼梯口一人递送一件不知甚么物事,又回身进入小船,将甲板上的游客逐个接到岸边。
晋无咎第一批踩上小船,登岸后找到一株槐树,趁无人注意,直溜溜爬入密叶躲藏,昏暗中也只能瞧见一个个人影,看不清每人长相,只知纤纤说过有家人相迎,多半便是岸边那几个,况且纤纤一身龙鳞,自己识不出旁人,却定识得出纤纤。
直到甲板上船客走完,客房区才又涌出一队,晋无咎数数身影,正是十人,其中一人个子娇小,衣襟透黄,飘然风中,必是纤纤无疑,身边那人同为一身黄衣,自是任寰。
黑暗中见甲板入口那人走近任寰,与他小声聊过几句,也不知说些甚么,身边似又有人加入,随后任寰似对纤纤低语关照,直到岸上余人离开,纤纤方在那人陪同下走到楼道,晋无咎看得奇怪,心道:
“难道任寰将纤纤送到这里,自己还坐船原路返回?他自己坐船也还罢了,那八个人肯定应该下船才对,否则小二叫他们起床做甚么?又不可能是来送行的,他们在纤纤面前装作初识,可如果他们都要下船,为甚么现在还留在甲板上,而不是和纤纤一起上小船?”
半晌没有想通,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眼见纤纤便要走下楼梯,忽而“啊”的叫出一声,岸上五人同时道:“少主!”
果然是为接纤纤而来。
晋无咎大吃一惊,回想先前下巨轮时,甲板入口之人便是第一日收取黄金之人,见纤纤站于原地不动,竟已被这人劫持,只听任寰大声道:“丁管家,这是甚么意思?”
丁管家左手拿捏纤纤腕脉,右手掐住纤纤颈项,道:“甚么意思?嘿嘿。”
任寰道:“你有甚么事冲着我来,我师妹弱不禁风,不知哪里开罪了你?”
丁管家道:“冲着你来?我若有这能耐冲着你来,也不想拿这丫头做人质,这丫头生得这么俏,我原也舍不得杀她。”
任寰怒道:“你这老不羞!居然打我师妹的主意!”
丁管家见他上前一步,手上用劲,纤纤又是“啊”的一声,任寰赶紧退回。
丁管家道:“任公子想哪儿去了?这丫头做我女儿都嫌小,我丁全算不上甚么好人,但这种不要脸的事,我是看不上的。”
任寰怒道:“那你劫持我师妹,到底所为何事?”
丁全道:“所为何事?听任公子的意思,我要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了?”
任寰道:“那也得先听听你说甚么,不然你要我杀完这八人然后自尽,难道我也能从么?我们这里死干净了,我师妹一个弱女子,落入你的手中,岂不任由你折磨?”
丁全道:“任公子,你一个劲问我想做甚么,却不问你自己想做甚么,我想做甚么,难道你瞧不出来么?”
任寰冷冷道:“我甚么也瞧不出来。”
这时甲板上多出二十余人,正是巨轮上的小二丫鬟悉数到场,来到楼梯口一侧,分左右站于丁全两旁。
任寰道:“怎样?想以多欺少么?”
丁全道:“任公子城府真不一般,直到此时,还一口咬定是我们要对你不利,你这么聪明,看不出我此举只为保命?这只船上总共二十六条人命,全掌握在我一人手里,若非你对你师妹还有一点同门情义,我只要松手放开这丫头,这里二十六条人命怕是都要送在你的手上。”
任寰道:“你这话说得我更不懂了,大家相逢便是有缘,无缘无故的,我要你们这么多性命做甚么?”
丁全道:“无缘无故,我也很想知道,任公子衣冠楚楚,谈吐不凡,出手也是名家风范,却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
任寰道:“丁管家何出此言?我甚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们?”
纤纤也忍不住道:“对呀丁管家,你一定是误会啦,我师哥最好不过,不会欺负你们的呀。”
丁全手上又是一紧,道:“别作声!”
纤纤道:“啊!师哥救我!”
旋即项上一紧,说不出话来。
瞿忠良走到任寰身边,道:
“丁管家,我们登船后不知何处言语开罪?但双方争执下去总不会有结果,不如丁管家告诉我们,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了纤纤姑娘?若能冰释前嫌,那自然最好,否则的话,大家尽可想一个两全之策,各自安去,从此不相往来,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丁全道:“还是这位官爷痛快,任公子若一早这么说,也不用听我这么多废话。”
任寰森然道:“你到底想怎样?”
丁全道:“好说了,我想要九位下船,这丫头跟我们走,等船上所有人平安回到栖霞镇,牟庄自会护送这位纤纤姑娘平安回府。”
任寰怒道:“你休想!”
瞿忠良在任寰背上轻拍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丁管家此言未免强人所难,想任少侠和纤纤姑娘兄妹情深,又怎么可能把她交到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手中?”
丁全道:“那就没办法了,我二十六人左右性命不保,打不过你们习武之人,只能拿弱女子来陪葬。”
瞿忠良道:“在下倒有一个两全之法,既能令丁管家放心,又可教纤纤姑娘不受伤害。”
丁全道:“官爷你省点心罢,我们这里二十六人并无一人会武,除了纤纤姑娘,换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都拿不住,换人质的事,就别再提了。”
瞿忠良武功不高,但江湖经验老道,谁知今日碰上与自己一样老道的丁全,听他一语道破,只能转而道:“丁管家身为牟庄人,做起事来怎能这般蛮不讲理?单凭无端猜忌,就强行扣押一个弱女子,在下倒要登门拜访,向牟老爷讨个说法。”
丁全道:“官爷既然知道我们是牟庄人,那自然也该清楚我行得正坐得直,今日为保性命,这丫头只能和我们走一趟,回头老爷怪罪下来,便是赐我一死,那也是命数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