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上,外头的嘈杂就被隔绝在外。
顾臻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
只见他浑身无骨似的斜靠在太师椅上,长颈上的黑色颈巾也歪歪斜斜系着,时刻有掉落的风险,脸上未施粉黛,长眉入鬓,眉眼淡淡,神色慵懒。
见顾臻盯着自己,他轻启薄唇,似笑非笑道:“师姐,别来无恙啊。”
声音雌雄莫辨。
顾臻看着她这样不男不女的样子,嫌弃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是了,眼前这人本是女子,却做男子打扮。
此人是顾臻的师妹秦馥,常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擅长暗器毒药,若问她为何这般,她只说扮猪吃老虎岂不妙哉,看人吃噎人生一乐事。
门开了,店小二开始布菜,门外候着的歌艺也一个劲往里探头吆喝,声音清脆婉转,秦馥回过头打量,冲几位歌艺挑眉勾手,两个浓妆男子像小鸟儿似的飞扑进来。
等菜品上齐后,店小二退下,房内只余四人。
两位歌艺一人站在顾臻身侧,一人站在秦馥身侧,拿着酒壶便为二人斟酒,还轻声询问两人要听什么曲子。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脂粉香,顾臻紧皱着眉头,没了吃饭的兴致。
她冷眼看着秦馥:“谈正事,你让他们进来干什么。”
秦馥却状若未闻,与歌艺调情起来。
她仗着自己男子的身份,抬手便搂住了歌艺的腰,惹来一阵惊呼娇笑。
这些歌艺向来卖艺不卖身,但在酒桌间被客人抚弄挑逗之事不少,但大多都是女客人,男客人这般放浪形骸的还未可见。
念着同是男子,那歌艺也没做多推脱,半倚在秦馥怀中,将手帕撩过她的脸颊,娇声道:“公子可喜欢听什么曲儿,您说,奴身为您唱。”
秦馥颇受其用,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脂粉香,闭着眼道:“还是咱们娀朝的男儿身娇体软,我这两年待在西宁府,那处的男子肌肤黝黑不说,一年到头只在过年洗一次澡,身上藏污纳垢,别说香气了,浑身没臭气就不错了。”
秦馥是不安分的性子,她自出师以来便天南地北地游历着,不拘于哪一处,也从不在哪处停留。
顾臻冷哼一声并未说话,倒是她身旁的歌艺见她神色不耐,想要安抚,便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哪知他的手还未落下,就被一双筷子给挑开。
她摇摇头,神色不耐。
歌艺见她一副不近男色的样子,便撇撇嘴在一旁站立,也没敢有多余的动作。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出洋洋盈耳的歌声。
待一曲作罢,秦馥才付钱让两位歌艺退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秦馥为顾臻斟酒,却见她一口未饮。
她饮了酒便愈发慵懒,双颊浮上红晕,笑道:“光这壶酒可就卖五十两银子,师姐确定不尝尝?”
顾臻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她捏了捏眉心,直入正题:“你来汴京有几日了?那晚为何要对沈轻语下杀手。”
秦馥仔细看了她两眼,诧异道:“这可真是冤枉啊师姐,那飞刀都没开刃,怎么能叫下杀手,天地良心啊。”
“你想要干什么。”
秦馥玩味道:“师姐,想不到你这从不近男色之人,也有动心的一天?”
顾臻眉心微蹙,她并不认为这跟动不动心有关系:“你在我屋顶蹲守了三晚,那晚还袭击邻居,你认为我能视若无睹?”
她从黑衣人偷袭那晚就察觉出屋顶另有其人,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想看看这人想做什么。
“哇,你知道是我都不让我进屋?害我在屋顶吹了三晚的冷风。不过这三晚的冷风也不是白吹的,我瞧邻居家那儿子,长相颇为秾丽,举止又大胆,与师姐这样的闷葫芦倒是格外般配。我瞧他对你应是也有意,师姐你可得抓住机会啊,师妹我只能帮到这儿了。”
顾臻听她说完,漠然道:“你专程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的?”
秦馥大笑两声:“是也不是,我来之前去寺里拜见了师父,知晓他已遁入空门,临走前他让我来汴京寻你,说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我二人的亲事,特别是你,你如今二十又六,这年纪放在寻常人家里头,孩子都能上学堂了。”
“还有。”她喝了口羊汤,“师父将家底儿交给你,让我来跟你混呀。我还以为你在京城买了座大宅院,哪知竟是在临近城郊的位置买了处小破宅子,顾臻,你打算做什么?”
秦馥的语气里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她是放荡不羁的性子,向来视金钱为身外之物,对师父把财产全给了师姐这一点,她没半点异议。
顾臻低头饮茶,声音淡然:“退隐江湖,耕耘树艺,平淡生活。师父给我的都是地契房契跟一些银票,我住的那处是我年前到汴京买下的。你若要在汴京落脚,我将汴京的房契给你。”
秦馥摇头:“我一孤家寡人住什么大宅子,此行来汴京,也是帮西宁府的一位故人送点东西,我来时听到有人提起青霜剑,还说琴女死了,是你干的?”
“是。”
······
两人吃过饭往回走。
路过州桥时,秦馥站在路口看着不远处的杨家包子铺,轻笑了两声便抬脚往那儿走去,顾臻不知道她又安的哪门心思,站在原地未动。
秦馥见她一副提防的样子,笑道:“走啊,趁着我现在男装,帮你把烂桃花挡挡。”
她拉住顾臻的衣袖,笑得浪荡无羁。
顾臻无奈,也不知她打听了多少事。
杨念安远远便瞧见二人,一时心中纳罕,实在看不出顾姑娘会在大街上与男子公然拉扯。
“老板,来两个羊肉包子。”
秦馥微笑地看着杨念安,心中只觉师姐真是艳福不浅,这玉柱郎脸皮就跟他蒸出来的包子一样白,确实貌美。
她也不吝啬赞美,直接道:“老板生得真俏,难怪大家都叫你玉柱郎呢。”
秦馥说完又冲顾臻挤眉弄眼,那意思是在说她艳福不浅。
杨念安还没被人这么直白地夸赞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子,从蒸笼里拿出两个包子装好,递给他。
他与秦馥对视一瞬,便觉得这位郎君眼神炙热,明明是寡淡的脸,笑起来却如此耀眼。
杨念安不知怎地脸红起来,他匆匆看了眼秦馥,却对顾臻说:“顾姑娘好久不见,不知那日的饭菜可还合胃口,若是合得来,我可每日都送些餐食来,左右不过添双筷子的事。”
秦馥在一旁笑,替顾臻答:“呀,是你送来的呀,真好吃,我都吃光了呢,谢谢你呀。”
杨念安有些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尴尬地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回去的路上,顾臻将手里的包子扔给她。
两人分道扬镳前,秦馥说:“师姐,今晚记得给我留门啊,不然我又去你邻居家那棵桃树上睡,要是惊扰他,你可别怪我。”
——
沈轻语午休起来后便收到清露的邀请,让他申时去北山子茶坊,密友吃茶小聚。
时下仕子爱夜游吃茶,北山子茶坊里有仙桥仙洞,外头又恰是东十字大街与旧曹门大街,茶肆四处林立,茶客络绎不绝,茶汤飘香,文人雅士、贩夫走卒谈笑其间。
沈轻语按时按点出门,进茶坊后被茶博士领到了小隔间里,隔间只用帘幕遮挡,清露与福灵已经在等候。
桌上摆着糕点茶汤,还有一株艳丽的桃花,邻间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等他落座后,几人寒暄了一番,又见清露脸上带着隐隐愁容,两人便询问起来。
清露一脸叹了口气,小声说:“我愁的这事不是我的,而是我亲哥的。”
清露的哥哥嫁到如今开封府司录参军的府上,这是正七品的官职,且掌管京城及属县的治安司法狱讼事务,其妻主高武威严,性子虽板正木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