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腿，脚在地上蹭了几下，没话找话地问蕲艾：“你怎么老是低着头不看人啊？”
准确地说，不是“不看人”，而是“不看方骄”。
这个真的困扰到方骄了！
又不是说蕲艾在谁面前都不看对方的眼睛，蕲艾就单单不看他一个人的眼睛！
之前和橙子一起上课的时候，他们两个对视了好几秒呢，还不是正常的那种对视，两个人较劲比赛谁先眨眼似的，就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和老头说话的时候蕲艾也跟老头对视了。
“你只单单避着我的眼睛！”回程的路上方骄大声控诉，“为什么啊？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
他好像确实不小心把蕲艾的课本掉进学校的湖里，而且拍着胸脯打了包票一定会找到课本还给蕲艾，结果都把蕲艾带到旧书店了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课本还给对方。
“课本事情对不起啦……还有今天出来这一次也浪费了你的时间。对不起！”方骄大声说，“真的特别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他诚恳地看着蕲艾，期待着能从蕲艾的心音和心影里听到谅解的话。
但蕲艾没有出现心音和心影。
相反的是，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
方骄往前走出几步才意识到，赶紧往后退到和蕲艾并肩的位置。
“我已经，”蕲艾说，语气低沉，字句间有很多次停顿，“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没有关系。我不介意。没有麻烦到我。我也不生气，课本不还，也没事。”
方骄愣住了：“啊？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
不管是谁，刚认识的人就从自己这里借了比较重要的东西，说得好好的会原样奉还，结果把东西弄丢了，这个人都会生气的吧？
他自己反正肯定是会生气的！而且肯定会抱怨！
蕲艾是那种会把话全都压在心里不说的性格，所以方骄还以为……
“你以为。”蕲艾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的，不是我。”
“啊。”方骄痴呆地说。
他其实还沉浸在之前吃宵夜时宁静温柔的气氛里没有回过神来，蕲艾突如其来的话搅得他脑门子嗡嗡的。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没有过这种被当着面说出不满的经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必要这样吧……”他讪讪地说，话刚出口就知道不好，肯定是说错话了，赶紧又改口，“你之前把话说得严肃一点的话我就知道了……”
不对，这也不是正确的回应，听起来完全是在推卸责任。
方骄的脑子在这种时候就动得很快了，他盯着蕲艾的表情，飞快地补充：“不过也是我不好！我应该认真听你说话，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的！”
蕲艾僵住了，似乎既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突然爆发，也没有想到方骄认错认得这么快，态度还这么好。
他抬眼和方骄对视。
昏黄的路灯在蕲艾的瞳孔中打出两个星星般的亮点，如此灼亮和清透，在这对视中，方骄几乎觉得时间在缓慢而神秘地消融。
“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光耶。”方骄说，朝蕲艾扬起笑脸。
蕲艾的表情激烈地变化起来，像是被狂风摔打的叶片般狂野地飞舞。那些情绪变化得太快了，方骄一个都没有看清。最后，蕲艾的表情定格在了羞愧、内疚和沮丧上。
他低下头，猛地转过身跑远了。
留下的背影像是被猛兽惊走的小鹿，仓皇而轻盈。
方骄：……
方骄：？？？
啊？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蕲艾跑掉了？
方骄呆立原地，瞠目结舌地看着蕲艾的背影，本来是应该感觉不爽的，可是站了半天，他心中残留下来的情绪只剩下好笑。
不是，蕲艾同学，你这算什么？
……你真的好怪啊！
又一次被黎征橙约出去一起打篮球的间隙，方骄忍不住抱怨起了这件事。
“……然后他就跑掉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敢信吗？他跑掉了！就当着我的面，就像电影和电视剧一样，就这样子直接跑掉了！”
黎征橙扯着衣服的下摆给自己扇风，时不时发出敷衍的应和：“嗯嗯。”
“我都没搞懂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方骄无奈地说，“我也听不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说出口后他忽然闭上嘴，心想后一句是不是说错了？不对，不能算是说错，一般人谁会往他能读心这上面想。
“本来就是你不对。”黎征橙很公正的样子，“人都说了不在意了，是你硬要自己找书还给他，也是你硬把他拉去书店，每次光道歉又不改，生气多正常。”
“可是、可是一般也不会这么……”方骄结结巴巴的，“这么直接跑掉啊！”
“你到底为什么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这么牵肠挂肚？”
方骄试着找理由：“他好像一直都孤零零的，看着有点可怜？”
“那是你以为。没准人家自己一个人待得特别舒服呢。”
虽然事实肯定不是这样，黎征橙想，就算蕲艾真是自己一个人待着舒服，也肯定会欢迎方骄去打扰他。
“那怎么可能？就算真是喜欢一个人待着，也会想要有那么一两个朋友能陪着自己吧。”方骄说，“我看他上课下课全都是一个人呢。”
“你能看到他的时候都是上课下课的时候，又看不到他别的时候是不是有朋友陪着。”黎征橙循循善诱，“我说你啊，就没发现你对他的态度特别急吗？你平时丢了东西哪这么上心！道个歉就忘个一干二净！”
说到后面黎征橙也有不少怨气。
在这点上他也是深受其害，方骄的不靠谱行为可谓是罄竹难书，要真一一数出来，搁电视剧都得拍个八十集，观众有一个赛一个的都得怒火冲天，把主角方骄骂得狗血淋头，顺便再怒喷编剧把人设搞得太蠢。
【真不知道我为啥要跟你做朋友。】
方骄小小声：“哪有这么夸张……我也没惹出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啊，都是些小事。”
“不满就是在这种小事里累积起来的！”黎征橙恨铁不成钢地说。
不过他多少也习惯了方骄的德行，偶尔说上几句也更像是例行公事，都打不起精神来生气。
他们学校有好几个篮球场，距离宿舍区最近的一个人也最少，所以黎征橙都不爱来去那边打篮球，宁愿走远点，去学校里最大的那个操场打。
方骄对篮球兴趣不大，基本上都是在凑热闹陪黎征橙。
这几天他总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上了球场之后动作稍大就觉得呼吸不畅。
可能是感冒。
下一场篮球比赛方骄就没进场了，而是坐在球场外喝水看黎征橙打球。他没出多少汗，场馆里通风很好，微风吹得他通体舒畅，就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周围，听着周围的心音。
【还有三秒……演唱会……开售抢座……】
【他在哪里等我呢？】
【今天晚上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吧……身份证放哪了……】
【好近。现在可以牵手了吗？会不会牵手之后她就再也不想见我了？】
【累……】
细细密密的声音像是海浪一样起伏，充满了恋爱的酸涩气味。
一想到酸涩就想到柠檬，一想到柠檬就想到无糖的柠檬水。
一想到无糖的柠檬水，就想到蕲艾。
可惜的是方骄根本就不知道蕲艾的宿舍在哪里，而且也没有和蕲艾交换联系方式。
他这时候才猛然惊觉校园实际上是很大的，大到在学校里生活和学习的两个人，完全可能直到毕业也没有机会和对方见上一面。
“等很久了？”黎征橙蹦跳着走过来，能在头顶扎起小揪揪的半长发黏在脖子上，汗珠沁透衣衫。
撩起衣摆擦汗时他说：“你不想上场的话可以自己回去嘛。”
“可我们是一起出来的耶，那当然也要一起回去了。”
黎征橙叹了口气：“真是的。”他的口吻带着点司空见惯的无奈。
他过去和一起打篮球的人打了个招呼，又回来跟方骄一起往场馆外走。方骄问了一句：“你跟他们很熟？”
“都是朋友。我们经常一起打篮球——你也经常来啊。”
【不是吧方骄，你总不至于连人脸都不认识吧？虽然你这人是有点脸盲属性……】
方骄：啊？我脸盲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认得他们的脸，只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混得那么熟。”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也有别的熟人和朋友。”黎征橙说，“蕲艾也有。”
【他没有。】
方骄说：“你怎么说话一副很了解他的样子？”
【你酸了？】
“你别管我是不是真了解。”黎征橙用手肘擦了一把下巴，抬手甩掉汗珠，“你就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吧。”
方骄认真地说：“有道理归有道理，蕲艾他跟一般人不一样。”
【？？？】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跟我演上了啊哥们儿？这种金句都出来了？下一步真就走向击剑了是吧？】
方骄不理他的心音，继续说道：“蕲艾他肯定没有别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