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横云之下。
“这皇帝之位,他赵构坐得,你岳飞却坐不得?”
“自然是坐不得。”
“那可有他人坐得?”
“他……圣上……至今无子。”
“无子不行。”
“虽无亲子,但有养子……”
“那养子之中,可有能够担当此任的?”
“这……纵然是有,我也不能行此背君之事。”
“你看,这就又绕回来了,我和你说过,如果是这个皇帝就不可能,但伱又不愿意亲自出手换个皇帝,那不就是陷入死结了吗?”
杜康一摊手。
时至今日,他的心态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还有一种代入、怜惜、想要帮助的想法,但是到了现在,那就是基本上可以说以第三者旁观态度来看了。
这样丧权辱国,俯首称臣的皇帝,这样妥协求和,割地赔银的大臣……这样的一个政权,灭了也就灭了。
唯一值得杜康关心一下的,无非也就是像岳飞这样自始至终都为了家国大义而存在的人……至于其他,只能说,俱往矣。
看见顺心的,帮了也就帮了,但若说改变大事,不过一旅客……如果真有那样的能耐,为何不直接在现世施展呢?
杜康也正是这样做的。
如此一想,心念通明。
岳飞闻言,却也只能低下头叹了口气,沉默不言。
这样的谈话如果在旁人听来估计是相当惊人的,毕竟又是皇帝又是无子不行,如果真要留下证据的话估计也就离满门抄斩不远,岳飞平日里也绝对不可能说这个,但是和杜康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种顾忌了,谁私下里和信的过去的朋友还没有键政过呢?平日里喝酒喝到最后不也就聊这些吗?
再一个就是以杜康的身份,这样说还真不能说什么辱君……反正在岳飞看来是这样的。人家是天上的神仙,十几年前就长这样,今日再见,岳飞都已经变成一个三十好几的中年人了,杜康还是那样,似乎从未变过……说不定凡俗的事情在人家看来就是过往云烟,不值一提呢。
“我能够看得出你写辞书并不是真的想要辞官,而是想要以退为进,逼迫皇帝同意不签署合议,同意你继续领兵反攻金国……但你就不怕因此与那赵构心生间隙?”杜康笑问。
“如果真的能够达到目的,那么即使心生间隙,又如何呢?”岳飞摇了摇头,“吾之所求,无非直捣黄龙,报家仇国恨而已……”
“……”杜康摇了摇头,不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开口道,“你可知道,每一次我来,都是要降妖除魔的?”
“自然知晓,在下感激……”
“我不是那个意思,身为除魔师,降妖除魔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也是能够直接从中获益的,所以并不需要怎么感激。”杜康打断岳飞,说道,“但是,这一次我来,却并没有在附近发现妖魔。”
“……没有妖魔,这不是好事吗?”岳飞一愣。
“不,你不明白。”杜康摇头,心里嘀咕,如果没有妖魔,那他身为一个除魔师来这里代班,难道是为了摸鱼?
官方奖励摸鱼吗?可如果没有妖魔可除,那也就没有奖励积分,更谈不上所谓的代班了。
但这样直接分析给岳飞听是不可能的,于是杜康想了想,换了一种解释的方式。
“可以这么理解,我每次回归都是隐居于另外一个地方,而只有感受到一种直觉的时候,才会知道你这里遇到了妖魔,然后前来相助,这一次我同样是因此而来,但是却没有发现妖魔,这非常不对劲。”
“没有任何意外的可能?”岳飞严肃起来,意识到了杜康话语中的严重性……如果妖魔真的存在,而且是杜康这样的神仙都没有办法发现的妖魔,那是不是意味着妖魔的等级相当高?
“没有‘妖魔不存在’这种意外的可能。”杜康说,“但我相信必定会有妖魔需要我来处理,而且这妖魔必定与岳将军您有过交集……但是我又没有在您身上发现什么痕迹或者气味之类。”
岳飞皱眉沉默,他当然知道杜康的意思绝对不是他故意隐藏妖魔,可是现在……
“难道是那妖魔还没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很小,所以,我建议先排查另外一种可能。”杜康缓缓说道,“将军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武运?”
“文有文气,武有武运,这一点我自然是牢记于心的。”岳飞点头说道。
“没错,武运在身,自然可使得魑魅魍魉绕道而行,万般妖邪进不得身,虽然在面对一些实力强大的妖魔之时也会打不过,但绝对会有反击之意,进而影响到武将本身,连带着对其产生厌恶。”
杜康说着,直接又用了一道法术,让岳飞能够看见自己身上那蓬勃向上,金光犹如实质一般的武运:“所以,还请将军仔细想想,近日里是否有遇到过什么让你心生厌恶,恨不得提枪杀之的存在?”
“心生厌恶,恨不得提枪杀之的存在?”岳飞念叨着。
“没错,”杜康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无论是远是近,是第一次见还是多次见……越是靠近今日的越好。”
杜康不认为系统会出错,无论是想到哪个可能上,除非是将所有的因素全部都排查干净,否则,他是不可能怀疑到这个根本的东西上来的。
现在他正在做的,便是要排查这些因素,看看能不能从中直接寻找到妖魔存在的痕迹……岳飞感应的所在自然是第一值得怀疑的对象。
“这……”岳飞沉吟良久,竟然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杜康却由此看出了一些端倪,微微皱眉,问道:“难道是……不好说?”
“不,我只是觉得这样一说出来可能公子不信。”岳飞回过神来摇头说道。
“尽忠报国之人,岳将军,我怎么可能会信不过你,如果真的信不过的话,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前来除妖了。”杜康说道,“无论是想到了什么人,尽管说便是,我自然有办法排查,如果真的是妖魔,那是我被降妖除魔之责任所在,如果不是,也绝对不会冤屈了对方。”
“我倒不是担心冤屈了对方,那等丧权辱国之人,百死不惜!”岳飞恨恨地说,竟然有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形色之间还有了些许凶厉……再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杀人无数,这点杀气还是有的。
只不过他又很快调整过来,对着杜康施了一礼,道了句失态抱歉后,这才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对方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妖魔,又觉得此举有利用公子打击报复的意思,担心公子误会……那人,正是当今宰相。”
“秦桧?”杜康挑眉。
“正是此人。”岳飞点头,随后又解释说道,“但是一来因为此人丧权辱国,金人不称宋朝而称‘江南’,不说‘议和’而说‘诏谕’,把南宋完全置于藩属地位,而后秦桧贵为宰相却跪在金人脚下……这些行为本身就让我厌恶万分,说不定与公子所说的厌恶不是一个意思;
二来,他又贵为宰相,有文气在身,应该不是什么妖魔……”
“这可说不准。”杜康摇头,神色有些古怪。
“我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文气和武运都是能够抗击妖魔的,但是当人自己心里有鬼,那么再多的文气或者武运都保不住……再一个,身为一国之君,国君的气运是能够盖过妖气,让寻常人看不出来的,也就是说,这秦桧,还真有是妖邪的可能。
当然,可能就代表着也有可能不是,国之将亡,必有妖邪作祟,这妖邪,是人,也可是真的妖,但两者之间的危害,还真说不定是哪个大。”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这秦桧真的是妖邪没错,而且还影响了圣上,其实有可能是暗中施加邪法作祟?”岳飞激动得站起身来,眉目之中恍若有光,大概是因为原本气急而几乎陷入绝望的心中,忽然又多出了一丝希望。
“不,这是不可能的。”杜康摇头,“就算那秦桧真的是一头大妖伪装,也绝对不可能施加邪法影响到一国之君……哪怕已经只是南宋这片地方,气运有损,但也算得上是一国之君,国运与他气运相连,自然会保护他不受到邪法的侵袭,秦桧最多也只能以言语影响,也就是说,哪怕他真是大妖,能做的也和一个普通的奸臣没区别。”
“说不定少了这个奸臣圣上就……”岳飞忍不住说着,说到一半却又自己就不说了,显然是意识到了这话语之中的“说不定”估计连“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
“哪怕是没有秦桧,也自然会有其他人,那赵构若是真有主见,真的是一代明君,能让旁人几句言语影响了去?分明是早就破了胆……”
杜康说到一半也觉得没意思,停了下来之后,又道,“多说无益,你这里可有什么可能经过了那秦桧之手的东西?如果经过了他的手,那么必定会留下一些气息,我能够直接通过这信息分辨出来,但如果气息被一些东西所遮掩,那么我发现不了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我这里怎么可能留有那经过奸臣的东西……”岳飞下意识说着,然后又自己停住,想了想,说出二字,“诏书?”
“诏书?”杜康挑眉。
“是的,圣上的诏书,说是要加封我为开府仪同三司官衔……我拒绝了,但是诏书还留在这里。”岳飞点头,立刻将那诏书拿了出来,“那秦桧听说写得一手好字,又是当今宰相,得到圣上倚重,这圣旨肯定过了他手,甚至说不定就是由他书写的……”
虽然有一句话叫做字如其人,但如果这种俗语每句话都正确,那也绝对不可能,多的是有名有姓的奸臣或者昏君写得一手好字了,也没见人好到哪去……还有什么相由心生,也是一样的道理,谁要是真的信了,那就是傻子。
“如果是诏书的话,那确实有可能,有皇帝印玺加盖其上,自然能够遮蔽妖气……”杜康点头说着,看见岳飞将那包装得严严实实的诏书拿出来,打开,果然看见一手很不错的毛笔字在上面,还盖着印,具体规格,杜康也没怎么仔细看,反正他对此没有什么研究,不过那其中的内容话语倒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什么庆祝“和议”成功,大赦天下,表彰各军队……说不定在给出这番奖励的时候那赵构和秦桧还认为岳飞表达反对和意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利益呢,以为这点利益就能够收买岳飞了。
只能说什么样的人就会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像赵构秦桧这样的,那最多也就是如此了,但要岳飞来看,那自然是不死不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样的表彰反倒是一种侮辱。
哪有宰相跪在使者脚下的和议?那不是和议,那是俯首称臣,是南宋从此以后作为金国的附属存在!是每年贡奉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
甚至一开始的时候金国是直接要求赵构亲自跪接金朝皇帝的诏书,把南宋完全置于藩属地位的,但是别人漫天要价,这边落地还钱,竟然最后也只是争取到了一个宰相跪地,估计还因此而沾沾自喜,觉得占到了大便宜,保住了最后一点面子呢。
殊不知,在和议的时候,这面子就已经丢光了!
尊严从来都不是和议和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一次俯首称臣,那以后就是无数次割地赔款!
好在,这片大地,固然有那些总是跪在地上的软骨头,但也总会有身为脊梁骨的英雄站出来,撑住这民族的意志,将之延续下去……
“从表面上来看,这诏书上,我看不出什么妖气……因为其上有国运围绕,就算是真的有,也已经彻底盖住了,除非将其上的国运剥离。”杜康看了看,微微皱眉,“按理来说,国运只有君主能动,其他人只会遭受反噬……”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还是算了吧,为了此事让公子遭受反噬……”岳飞一听,刚刚劝说,便看见杜康伸手,往上一挑,像是剥离了什么东西,又像是拂去了一些尘土。
接着,那诏书上,竟然立刻透露出一丝让岳飞心生厌恶的气息来。
岳飞愣住,这样一来,便是他看不见,也能知道,大概是杜康剥离成功了。
只是……明明说的很困难,怎么看上去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额……”杜康有些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想法。
国运,就这?
乌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