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黄巾匪军依旧是人多势众。
光秃秃的城外荒原上,被开瓜切菜般砍翻的难民不计其数,缺胳膊断腿的,身体不完整的,横七竖八布满了整片荒原。
徐都伯站在人群中,他浑身是血,少说也杀了五十来人,他手中大刀也卷了刃,参差不齐的刀刃,掺杂赤红色的血渍,结成了一层薄薄的血壳,覆盖在原本噌亮的刀刃上。
他右手还握着随身的腰刀,和手里的大刀相比,腰刀也早已砍缺了刃,原来锐利的刃条坑坑洼洼,几道缝隙几乎破坏了刀的骨架,再用上一会就会裂碎。
跟着他下城来解救百姓的官军,也只剩下了五个人,且人人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悲壮的他们,远远望去,犹如血海里已经战死却依旧直挺挺立着的尸体。
徐都伯只是一名都伯,手下也只有五十人,他自打跟随杨奉调入了伊阙城,他的勇武,惯战,一身是胆,一举一动都激励着将士们,大家都愿意跟随他杀敌。
出生入死,死里逃生,这几乎就是这个都伯的十几年的全部。
眼下,百姓们还没有全部进入安全的城墙后面,他带着的近二十人的弟兄也就剩下五人,而面对的黄巾军的数量依旧黑压压。
贾诩终于来到城墙上。
跟随他的,是一千屯戍军,迅速将兵力分散到城墙的各个位置。
好在百姓将城门壅塞了,黄巾匪军并没有进入城池,当然即使这样,百姓也是最无辜的。
眼看着百姓受难,贾诩脸色一变,身旁的营司马杨奉也是脸色死灰,就在这时候,贾诩举起右手。
“下令”
杨奉看向贾诩。
“关城门”
杨奉不解,道:“百姓没有进城,眼下若放弃他们,我们有何脸面面对他们。”
“关城门”贾诩道:“战事拖延至此,就是因为城门未能关闭。如果匪军混在百姓混进城内,战事将进一步恶化。”
杨奉直勾勾看着贾诩。
贾诩也看着他。
“命令你的部下,立刻照办。否则,唯有军法。”
杨奉回身,良久,对部下下了命令。
灾难开始了。
自从下令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百姓疯狂的拥挤到城门,而面对他的,却是全副武装的官军张起弓箭对准自己,吊桥从百姓中硬拉起来,几个百姓硬抓住桥板,随着绞盘猛得巨力拉扯,百姓一个跟着一个掉下去,发出尾音凄惨的惨叫化为一摊肉。
……
贾诩脸色铁青。
杨奉则抹着眼泪。
许多士兵也哭了。
无数的百姓哭爹喊娘的对着城上怒吼。
吼声几乎淹没了城头上士兵的战斗声。
……
贾诩脸色很难看。
杨奉终于忍不住,回头,恶狠狠的看着身边的郡守红人。
贾诩脸色虽然略有难看,但神色却是非常坚定,他没有回对杨奉的瞪视,而是看着这一切,坦然面对。
一道鲜血直接飚到贾诩的手上。
贾诩看也未看,很坦然的将血擦干。
……
变了,变了。
杨奉突然感觉有异,他遁着声源来到城墙边缘,看着远处。
撑着弓箭的士兵慢慢的把弓箭从拉紧状态变成松懈,执矛的守卫原本抹着眼泪的脸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贾诩看着杨奉撑着城墙望着远处,肩膀微微抖动。
“大人”杨奉竟然主动对贾诩喊了大人,贾诩的脸上依旧沉着,也依旧只看着不动声色。
匪军突然为所欲为的情形突然就变了,见入城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他们绝望的转过身,原本还有一丝希望的他们将绝望的目光看向身后凶神恶煞的匪军。
上千人的匪军气势为之一滞。
他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跟这帮畜生拼了。”一个喊声在人群中响起,“他们杀了我全家,我要他们血债血偿。”“前面是死,后面也是死。拼了。”
当一双双痛恨的目光射向自己,匪军的动作明显慢了。
他们抽出尸体里的镰刀,拔下脑壳上镶的短刀,卡在骨头缝的砍刀,还有砸入面门的飞斧。
一瞬间,几百手持武器的武装难民就转过身,同仇敌忾的面对杀了他们亲人的仇人。
匪军也呆了。
“城门已经关闭了,难民也反了,娘的就是一招关城门啊。”
徐都伯回头望去,城头上的贾诩也看着自己。
“到底是有脑子的”徐都伯暗自点头,他一把把盾牌丢了,在人群里舞起一串刀花,之后直挺挺的混进难民队伍,向后反推。
匪军犹豫了。
等他们发现已经无法进城,而原本尾随百姓攻入城门的企图也彻底破灭,他们彻底没了方向感。
匪军就是这样,见了好处一起上,见了不抵抗的就开瓜切菜,但是遇到抵抗的硬茬子也立刻就萎了。
而武装难民在徐都伯等人的帮助下,也加入了反击的浪潮,一时间,双方的人马犬牙交错,打成一团。
徐都伯一刀硬劈在一名匪兵肩膀上,那匪兵也兀自不退,徐都伯硬是推着他硬走了几步,鲜血染红了衣甲,四面的匪军一起杀来,徐都伯大刀硬从他肩膀缺口掀出,连着血流一招横扫,刀锋不受阻碍的将一个头颅连根拔起。
他又是一招旋风斩,只感刀头连着重了几重,原来这刀环斩一连砍过四五个人的身体,刀锋几乎砍秃了,头颅和短臂撒了一地。
他迎着匪军高声吆喝一声。
匪军持刀执斧站在原地,面色紧张到了极致,手中颤抖着刀都快拿不住了。
就这时候,一阵山呼海啸的杀声隐隐盖来。
徐都伯回头一看,大喜过望。
贾诩的脸上挂着鲜血,这是一道难民飚出的,直接打在他脸上,他却一动不动。
就让这道血留在他的脸上,留在他该在的地方吧。
杨奉扒着城砖望着远处,回头道:“难民反扑了,好一招‘破釜沉舟'。”
贾诩站定,就这时候,他手一扬,“下令开城门,全军出击。”
徐都伯再次回望。
这次他仗着手中砍缺了几乎没法再用的大刀,四周倒下的匪军,几乎以他为中心拱成一个由尸体组成的小坡。
他听见马蹄声在后嘣嘣嘣的传来,呼啸充满了喜悦,听得他几乎老泪纵横。
打着汉军旗号的官军化为铁流,向着匪军全面扑了上来。
“全歼他们。”
声势浩大的匪军完全崩溃了。
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官军竟然敢冒着杀头的危险关了城门,要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而就是因为及时关闭城门,迫使难民无路可走,最终不但反扑向匪军,也为官军全军出动拓清了通道。
假使不管城门,危险绝对会发生,而且越发一发不可收拾。
这看似长痛不如短痛,而是需要巨大的勇气,而坚定的态度。
时下,战场已经逐渐杀声远去。
杨奉手里有一千人,对付也是相同数量的匪军,但却是砍瓜切菜,一泻千里。
……
看着城中的难民,按照老的办法,也是为了奖励,所有遭逢适才之乱的难民都被分到了住宿的地方,虽然开始只是稻草石头断柱组成的蜗居,但比起几日流离失所,这样已经很好了。
而且,在原有免除半年的基础上,又追加了两个月的免税。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城内还是稳定的,汉子穿着黑衣依旧来到了他常光临的茶铺,掌柜见了,让小二前去招待。
这儿第一次只有一个老板招待,到了现在,不但雇佣了掌柜,还雇了一个小二。
可见这家茶铺已经比较稳定了。
小二首次见到汉子,拎着长壶给汉子斟茶,闻到汉子浑身都血臭,不由道:
“您是刚从城外回来吗”
汉子哈哈一笑:“你倒机灵,一看便知道。”说完哈哈笑道:“我是做大买卖的,不会少了你的盘缠。”
小二听了忙道:“小的岂敢。”凑到他耳边道:“说句实话,您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也做大买卖的。西坊新开了澡堂,您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汉子敞开衣服,才想起多日来只顾着与匪军黑吃黑,钱倒是换了不少,但浑身上下还是穿着还是从秦岭缴获来的黄巾匪装。
这要在如今黄巾军大肆攻城的背景下,要是被官军截住,自己就得去大牢里面吃牢饭了。
掂了掂怀中的银白之物和几贯的铜钱,汉子立刻准备行动了。
翌日。
清晨时分。
汉子依旧来到茶铺,这下的汉子可不一样了,浑身上下穿戴整齐,虽然也是深色的对襟衫,但身上原有的血臭和汗臭早已不见了,还散发着一丝丝干净阳刚的气息。
小二立刻上前招呼。
小二又凑到汉子耳边,道:“老板,您的好运来了。”
汉子一听,道:“何以见得。”
“已经有人在附近打听了”小二一脸羡慕,“说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
“哦?”
“以小的看,应该是您的行迹惊动了官府,我猜不久你就会被请去喝茶了。”
汉子有些奇怪,道:“他们打听在下做甚?”
“我们自然实话实说”小二道:“您向来出手大方,我猜这该是您的好事吧”
汉子巍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