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陈勤来罗家的频率很高,但并非想来就来。
一来,罗家和陈家距离几十公里,来往不方便。二来,陈勤也要考虑父母的感受。
爱是什么,是血脉的亲情,是疼惜的友情,是心动的爱情。是走在迷途的时候,有人一句有心无心的关怀。是春天刚开出的花簪在少女的发上,是秋天的暧昧斜阳印照在少女的眼眸中。
好几次,老师都打电话给长欣,说陈勤似乎有早恋的风险,让长欣帮忙干预干预。长欣只管瞪着眼睛点头,但她心里其实理解不了少女的行为——她没有类似的经验。但长欣觉得,同是小女孩,同是“这样”的小女孩,罗初应该会提供一些情报。
于是长欣把正在上课的罗初叫出来,笑眯眯要请她吃汉堡。罗初喜不自胜,新开的汉堡店每个同学都光临过,只有她连旋转门都不知怎么进。
长欣见罗初吃得这样开心,便插话问道:“罗初,你谈对象了没有?”
很直白。
罗初刚咽下去的汉堡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盯着长欣,小脸一红——这几天,她确实心里想着许诺。
长欣道:“姑娘长大了,总有那些毛头小子要来骚扰,你可不要被他们花言巧语骗了去。”
罗初心想,人家也不愿意花言巧语来骗我,人家都不肯理我。于是她道:“没有。——其实,没人看得上我。”
长欣心里忽然有些难过。看着狼吞虎咽却瘦如麻杆的罗初,她确实很难将早恋和罗初扯上联系。再看罗初低头时的那一抹自卑与怯弱,长欣不得不终止了话题,微微叹了口气。
“哈。”大概见姑姑的情绪忽然低潮,罗初来缓和,“最近我又长个子,很多男同学都没有我高。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一根柱子戳在教室里头!”
长欣笑道:“你不是高,只是太瘦了,所以更显高。”
罗初一边大口嚼着汉堡,一边没话找话:“怎么今天这时候叫我出来呢?大中午的你不去上班吗?”
长欣把话题转回到正题:“陈勤姐姐的老师告诉我好几回了,说她和一个小男孩关系很亲密。你晓得现在要中考了呀,怎么能把心思放在这种不正经的事情上!我还发愁怎么和陈勤说呢。”
罗初道:“捕风捉影的事情哪能当真?”
长欣道:“你不晓得。要是罗维静和罗维杰就算了,她们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嫁得好就是出路。你和陈勤,我可是抱有大希望的。你们的出路在读书,在外面,不能在这些个毛头小子身上。”
罗初吃完了汉堡,一口气把可乐也喝得干净。饶是如此,她还舔着嘴角边的番茄酱,问姑姑能不能再买一个汉堡,这东西分量有点少。
长欣一听,苦笑道:“你一定没早恋,谁家早恋的姑娘这样不顾形象,这样大的汉堡还要吃两个!”她嘴上这么说,还是额外买了一份套餐,作为罗初的晚饭。
罗初没能帮上忙,陈勤早恋的事情成了长欣焦在心头的难题。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水平去干预孩子的感情问题。
其实算一算,家里的姑娘们,都羞于表达自己的情绪,却无一例外都困于情感之中。这是罗家大院的一整个重要问题,不解决,总是有后患——可惜长欣没有那么多精力,她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她想,长乐在就好了,长乐的鬼点子最多了。
长欣只得使用最笨的办法——站在学校外面观察,看陈勤和哪个小孩走得近。去的次数多了,陈勤便也发现了,再不给机会让老师抓到。逐渐地,陈勤也不再主动给长欣汇报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长欣有时候觉得陈勤故意疏远着自己。
好不容易熬过了中考,可她给予厚望的两个姑娘情绪都不好,问起成绩来都说考得一般。
罗初面如死灰,陈勤也无精打采,好像丢了三魂七魄。
长欣哪里知道她们各自的心事,她猜不到罗初经历了怎样的黑暗一夜,陈勤经历着怎样的沉重心事。长欣唯有积极鼓动他们来罗余山上度暑假,其实是为进一步了解孩子们的心理。
好在陈勤的父母以及宋琼瑶都没有拒绝,两个姑娘如约来到了罗三丰的小院里。
寂寞心事如影相随,两个姑娘如同两只彼此相伴却又不会开口叫唤的兔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勤突然开口问罗初:“阿初,你想过死亡吗?”
这个话题,正中罗初的心事。她轻轻闭着眼睛,道:“怎么没想过。天天都想。换着花样地想。”漫长的夜里,她设想着死亡的无数种可能,设想着无数种死法,但每次都在眼泪中沉沉睡去。
陈勤道:“你总还考上了高中,比我好一万倍。你今天下午听到了,我没考上。”
罗初道:“考上也未必见得好。或许,我根本读不下去。”
陈勤忽然爬起来,灿烂笑道:“我听姑妈说,你有个小对象!要是他也考上了,你想必就能读下去了。”
罗初反问道:“那你呢,你小对象考上了没有?”
——长欣姑妈的嘴,漏风,原来她是多面间谍。
陈勤倒也不掩饰,道:“他?他有那种本事?——不过好在我们终归也在一个学校。”
罗初也爬起来问:“你没考上也和他有关系吧?从前你学习成绩那么好,就算不在一中也能在二中,这次发挥这么失常,我就觉得不对劲。是不是他影响你了?”
陈勤平躺着看屋顶,可眼神似乎已穿透屋顶去了月亮上:“你不懂。他对我好,他在的时候我觉得高兴。人一辈子就为了一个高兴。没有他,我觉得这个世界很悲凉。”
“悲凉”二字,在十三四岁的少女口中,显得有些过于宏大,但罗初却认为陈勤这个词用得很好。世界这么大,容不下她们的小小一颗心;夏天这么热,她们却感受不到温暖。
罗初支着下巴,又问道:“他就真那么好?好到你为他放弃前途?”
陈勤道:“什么是前途?读书一定就是前途吗?我觉得我的前途就是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就算没考上,我心里也不空!”
罗初忽然有些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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